小海獭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大方补充道:“这种搓毛方式还可以运用到身上的毛毛哦,每日多次,没事的时候就做一做,可以保持毛发干净整洁、蓬松柔软,增加发根间的空隙,不管是为了在水面浮泳还是潜水保温,都是很不错的。如果你在揉搓毛毛的时候,再撒上点海盐,效果会更好哦。”
台下一片死寂,众妖面面相觑。
场面尴尬得张小葵都要掉毛了。他当机立断,用翅膀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十字。这是一个暗号,意味着庆典将要进入到下一流程中。在他的设计中,这时候舞台上方应该从天而降花瓣雨,将庆典的主角包围在一片粉色的花海中,犹如众星捧月。这是整场庆典中的一个气氛小高潮。想到那样艳丽的场景,张小葵激动得翎羽发颤。
一个不完美的开场并没有什么,精彩的重头戏才是关键。
然而——
预想中的粉色雨并未降落,轰然而泻的是颜色更为红艳的粉末状的——
辣椒面?!
张小葵瞪大了一双黑豆眼,震惊地望着瞬间被火红的辣椒面包裹住的海獭。
全场一片死寂。
啊啾——
他诺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然后,像是打开了一个奇怪的开关,此起彼伏的喷嚏声不断响起,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都陷入辛辣的混乱之中。
张小葵两眼一黑,直挺挺地砸下树来,化作一朵枯萎破碎的山茶花。
他的事业死去了,死在这样一个月圆之夜。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放下今夜耻辱的包袱。
这时,水獭二哥从舞台正上方的杉木爬了下来。他的口鼻用深蓝色的头巾严严实实地掩着,虽然造型诡异,倒是没有受到辣椒面的攻击。他挠了挠头,一脸歉然道:“花瓣在铺入场红毯的时候用光了。”
事出紧急,缺乏想象力的水獭二哥实在想不到其他的补救措施。而辣椒面用着最接近“喜庆”的色彩,且因为招待客人用的食物多数为海鲜,水獭妈妈准备了充足的分量,水獭二哥本来是想用少量的辣椒面意思意思一下,没想到他才准备撒手,水獭弟弟他他米忽然从天而降,一屁股砸到水獭二哥的脑袋上,他大惊之下,将所有的辣椒面都抛撒了出去。
水獭二哥说罢,伸爪将他他米从脖子后头掏了出来。他他米被抓到人前,明白过来自己闯了大祸,可怜兮兮地用前爪不断作揖,浑身发颤,眼睛里挤满泪水。
他诺虽然无语,但对着他他米也生不起气来。他用沾满辣椒面的爪子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他他米扑进他的毛肚皮里,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尽管水獭一家奋力运水清洗现场和客人们,但辣椒面的威力太大,不少海河鲜精怪都昏了过去,看起来美味——呃,凄惨极了。
最后,还是欣赏完闹剧的罗飨出手,招来阵阵东风,将腌制好的客人们挨片扔进河水里。冰冷的河面上浮起一层厚厚的红沫,辛辣咸香的辣椒气息飘荡在红久河流域上空,经久不散。
原本准备好的乐队和歌唱表演没能上台,繁琐的开业典礼仪式也胎死腹中。虽然这场惨不忍睹的庆典在兵荒马乱中匆忙结束,但从长远的角度而言,倒并非是一场彻底的失败。当然这主要归功于张小葵事后的补救。不得不说这只小葵花凤头鹦鹉先生拥有超越常鸟的意志和魄力,他在最短的时间振作起来,并迅速展开公关措施。
几乎在典礼的第二天,关于开业庆典一定要用辣椒面祈福才能求得生意兴隆的传言便在红久河和百叶林领域广泛地流传开来。虽然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们都说不上来为何辣椒面有这样的作用,但并不妨碍他们将信将疑地将这个奇怪的传统传递下去。毕竟,在之后的几十年的时光里,“神仙外卖”的名号确实愈做愈响,毫无疑问地成为当地的一块金字招牌。不少当事妖信誓旦旦地表示,经受过神仙辣椒面洗礼之后,他们的悟道之旅更加通顺,修习起来事半功倍。在越描越玄乎的传言之下,开业甚至开学仪式和红彤彤的辣椒面逐渐绑定而行。这样的结局,是他诺甚至张小葵都始料未及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对于他诺而言是遥远的往后。而当下、此刻,这只小海獭的内心充斥着难过和气馁。他成年后经历的第一件大事就这样难堪收场,和他的美好预期一点都不一样。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邀请小老板来观礼,试图通过盛大的开业仪式增强罗飨对他的信任感,从而促成更加稳固的战略合作关系。
只可惜这一切都毁在辣椒面上。虽然他诺很喜欢辣椒面,但他悲伤地觉得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思念这种呛鼻的味道。
巨大的失败压在肩头,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小老板的表情。
一通思想斗争之后,他诺还是勇敢地抬起头来,他得承认自己的失败,也想开口向罗飨道歉。才要开口却发现小老板面上毫无嬉笑嘲弄之意。
大概因为事件主角是他诺,罗飨其实并不觉得今夜的闹剧令人意外。那些用辣椒面腌制好的海河鲜看起来还挺可口的,若不是他受限于不对成精动物下口的承诺,罗飨今夜倒是愿意饱食一顿。况且,本来就对开业典礼兴致缺缺,提前结束反而称了他的意。
罗飨于是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道:“要不要喝酒?”
他还记得曾答应过这只傻海獭请他喝酒。他诺显然是忘了这件事,难掩满脸的震惊,傻乎乎地跟在小老板后头,往百叶林深处走去。
入夜后的密林深处黑得伸手不见五爪,偶尔闪过几个诡异的亮点,浓厚的黑色压下来,气氛凝重得很。海獭并非夜行动物,在黑夜中不免行动笨拙。然而罗飨似乎丝毫不受夜色的影响,穿梭其中如履平地。所幸他走得极慢,他诺拖着尾巴,勉强能贴在小老板后头。他微微喘着气,那些关于开业典礼的烦恼自然而然地被抛之脑外,似乎已经离他极远极远。
走了不知多久,他诺忽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原来他们已来到百叶之心。所谓百叶之心就是百叶林深处的一片心形空地,正好处于林子的中心,此刻被月光填满,宛若一湾明泉水。据林子里的老妖们所说,百叶之心其实是天坑,是千万年前某位前辈渡劫时所留。当然这种说法如今已是江湖传说,毕竟渡劫这种事情在年轻一代妖精们的眼中纯属于封建迷信,陨石雷电都只是有道理可循的自然现象而已。
罗飨走至百叶之心的中央,掀开衣摆,利落地盘腿而坐。他诺紧走几步,也跟着坐了下来。他偷偷将尾巴垫在屁股下头,以抵挡潮湿的水气。尽管他现在感受不到夜的寒凉,但怎么想毛毛弄湿了也不是一件令獭愉快的事。也不知小老板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是怎么做到毫不介意地席地而坐。
罗飨忽然变出两只小酒杯,将其中一只递给他诺。
他诺满眼惊艳。这小小的酒杯漂亮极了,通体透亮,光影浮动,似有形的冰晶又似无形的流光。他忍不住赞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其捧在手心之中,生怕稍作用力而捏碎了。
罗飨不由得笑了笑,心情大好,解释道:“这是夜光杯的一种。在月圆之夜,于卦象中月色最浓郁之时,抽出一缕光精,用千万年未见白光之玉中的石髓锁住,最后雕琢成杯。”用此杯饮酒,千杯不醉,入梦后可神游天地。
他诺听得一愣一愣的,捧着酒杯不敢动分毫。
罗飨取出酒瓶。那瓶子不知道又是什么古怪东西制成的,看着他诺眼中也是漂亮得近乎梦幻。在他热切的目光注视下,罗飨轻斜瓶身,一粒清亮似冰的碧绿色液体滴落在他诺的酒杯里。与此同时,他诺闻到一股难以名状的香气,似散非散,酒香入鼻,通体舒畅。
他叹息着,居然只有这么一滴,小老板未免太过小气了些。
罗飨嗤笑一声,道:“像你这样的小妖怪,能承受一滴就不错了。寻常的猫儿,只能闻闻酒气。”
他诺正想辩驳自己并非一只猫,却见罗飨已经斟酌起来,连忙仰头,将酒滴送入口中。明明只是小小的一滴酒,滑入喉间却似甘泉涌入。
好喝!
他诺的眼睛里飘荡着两枚明月,又圆又亮。“这是什么?”他问道。
“猫儿酒。”
他诺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他咂咂嘴,没想到真正的猫儿酒居然这样美味。甘甜清冽,掺杂着淡淡的果木香气,还有一种奇妙的苦味,但一点也不讨獭厌。
啊,这样好喝的酒,小老板之前怎么不舍得请我呢?他诺道,心想小老板果然小气得很。
罗飨仿佛看出小海獭的心思,手指用力弹了弹他的脑门,微怒道:“你很不满?我请你喝酒还得挑时候吗?”
满的满的,不用不用。他诺倒是谦逊得很,立刻顺着梯子往下滚。
“不过……”罗飨沉吟片刻,话头忽转,道,“这猫儿酒确实是得看时候,不是你想喝便能喝得上的。”
原来,猫儿酒是天上的神仙酿造的,百年成一坛,千年才能启封。
罗飨才说完第一句,就瞅见他诺毛绒绒的脸上写满不信,便知这只海獭肯定又在腹诽心谤,不由得笑骂道:“怎么,这种故事你觉得特别不能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