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尚未成精灵智懵懂之际,出生日期实在是一个缥缈虚无的概念,没有谁会刻意记得,也根本记不住。由此,多数后天成精者会选择自己出生月的某一日作为生日,也有的是将成精的大致日子算作诞生纪念日。不管是哪一种,其实都算不得是值得大肆庆贺的有意义的准确日期。由此,将生日视作自我诞生的概念并不浓烈。
成精者们自己对待生辰的态度尚且如此,他们的朋友通常也不会过分追求祝福和礼物的分量。毕竟你我皆是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精怪,行走世间,最多不过几十载,实在无需大费周章,徒增烦恼。
老鼠先生特地想为朋友订制特别的生日蛋糕,显然是对这位朋友相当重视。
果不其然,老鼠先生很快就详细解释起他的要求,包括指定的蛋糕店,送达时间,蛋糕尺寸、食材、裱花装饰模样等等皆有要求。
他又解释道:对不住啊,我的要求有点烦人。不过我很希望能够为我的老朋友送上一款既美观又美味的水果蛋糕。他不仅仅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老师,同时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琢磨着得给他弄点好东西庆生才对。
他诺不由得好奇起来。不论是普通人类还是精怪,都很难用得上救命恩人这个词。
老鼠先生没有折磨他的好奇心太久,很快就主动解释起来。
原来,这件事情,还得从老鼠先生逃离人类实验室说起。
除犬类等长寿人类宠物物种之外,出生并始终生活在人类圈养之中的动物们——尤其是以肉食为目的的动物——较难成精。原因其实很简单。其一,是因为它们之中,少有能活到成精顿悟契机出现的那一天。而一个物种成精者数量的稀少,极大程度会稀释这个物种的成精血脉,从而导致种群内成精比例的逐年下降。其二,这类物种多半已经过人类的长期驯养和基因筛选改造,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它们离自然的本源力量更远,也更难受到大道的照拂,因此也更难突破限制。
由此,类似家猪、奶牛或是肉鸡等动物,几乎是不可成精的品种。而作为实验用动物的小白鼠,显然也在这个范畴之内。
老鼠先生成精是一个不可能之中的小概率可能事件。当他成精之时,也同样意识到自身的危机。而他的血缘兄弟姐妹们也同样面临死亡威胁。只可惜,他最终只能救出自己,无法再进一步。与他同批的大鼠们已然无法脱离人类掌控,自由生存在实验室之外。
脱险之后的老鼠先生脑海里还鲜明地刻画着发生在人类实验室之中惨无人道的画面。他通过刻苦学习掌握人类语言和文字之后,更是从人类自己的科研资料中了解到大量的黑暗事实。作为一只曾经的实验动物,他只感到自然的不公允,曾一度愤世嫉俗。
人类的动物实验世界的真实全貌比老鼠先生所见所闻所想的还要残酷。除了常规性的动物实验,人类科研者们还设计出许多意味不明骇人听闻的残忍实验。例如,毒物测试实验中,为了防止比格犬幼崽吠叫,它们的声带都会被切除,然后让其吸入不同比例的毒气或是投喂TNT炸药,测试它们的身体反应变化。又如,将猴子放置在辐射线之中,测试它们的“工作能力”与辐射线强度之间的关系(无法工作的猴子会采用电击方式进行惩罚,遭受辐射的猴子通常会在五天内死亡)。
最痛苦的实验来自于人类心理学领域。其中,令老鼠先生印象深刻的一项实验也是与猴子相关的,一项人类史上有名心理学实验。在这个实验中,科研者首先设计出一只“鬼”妈妈,这位布偶猴妈妈会在特定条件下喷出高压空气。恒河猴幼崽被带离亲手母亲身边,先令其与布偶猴妈妈产生感情,然后让生成鬼妈妈模式。受到惊吓的幼崽没有逃离来自“母亲”的伤害,而是选择紧紧抱住母亲。它们拥抱得越紧,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实验继续,科研者将母猴隔离饲养,并设计出“强暴架”,强迫它们受孕。这种环境下饲养的母猴显示出冷漠嗜杀的习性。当猴幼崽出生后,它们会无视幼崽,拒绝爱抚,更甚者会家暴幼崽,乃至将幼崽的脑壳咬碎。
通过一系列实验,科研者创造出数百只精神病患猴,推导出人类亲子依恋理论。结论是母爱对幼崽成长的重要性,被长期剥夺母爱的幼崽,会受到深远的影响,直至终生。
太讽刺了,用不受认可的“低贱”动物来验证高等的人类行为。若是有效,那便是动物也有人类同等的情感等等需求,理应享有相当权利。若是不认同此观点,那做动物实验佐证人类行为的意义何在呢?
而划分动物高贵等级的衡量标准又是什么?譬如恒河猴,它们的智力和情感或许比不上成年人类,却可以比同某个阶段的人类幼崽。如果是按照智力和情感感知划分,那岂不是人类幼崽也应在成年人类级别之下?用猴子做实验,似乎和拿人类幼崽做实验无甚差别。
想来,在人类心中,划分的标准应当只有一个,“非我族类皆可弃之”。
可怕的是,在得出所谓结论之后,这类心理学实验居然在此后的几十年中经历了数百次的复刻,重复验证,导致近万只实验用猴产生心理和精神问题。
如此种种,人类的动物实验有着太多重复无用的尝试。换汤不换药的新实验,不可控的实验条件,是似而非的实验结论,造假的数据,永远需要“进行进一步验证”的虚伪,无法从动物推导至人类自身的获益局限性,通通显示出一个事实:多数从事动物实验的科研者本身也明知该类实验残忍而无益,却又在经费、论文等多方利益和压力的驱使下,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自欺欺人道为科学事业现身,为人类福祉负重,用冷冰冰的“实验研究对象”的概念替代活生生的动物个体,以安抚良心的不安,殊不知也只是动物刽子手而已。
当老鼠先生在人类科研资料中查询相关信息时,他震惊地发现,许多普通人类对此种实验的态度也是冷漠甚至是冷酷的。他们觉得实验中的猴子是很可怜,但却为人类做出巨大贡献,挽救了千万儿童,也算死得其所。有更过分的人类表示,恒河猴的智商过低,是劣等的灵长类动物,比不上金贵的金丝猴等品种,无法有效地投射接近人类的反应。
然而,千万人类儿童因此获得拯救是确实存在的吗?谁也没有确信数据来证实这一点。难道无数因童年母爱缺失而导致的人格问题亦或是精神疾病的人类自身真实案例还不够心理学家们探讨和得出结论吗?
说到底,不过就是物种歧视。非人的物种皆为低贱,需要无条件为人类福利让步,甚至是丧生。而人类最终获利的结论是可能有,也可能无。若他们心怀怜悯,便是善良;若他们铁石心肠,便是理智。
实验用动物的购买网站上,放着一张猴类幼崽天真懵懂的照片,在一旁写上人类配与的旁白:我很荣幸被选中为人类实验动物,我是我们种群的骄傲。
简直是无耻至极。
老鼠先生不是人类,他无法理解动物实验中所谓的巨大贡献和宝贵价值。他只知道,无数生命在无休止的惨无人道的折磨中消逝。
以这种波荡的心态,成精者很难入定修习,对其本身也极为有害。老鼠先生很是痛苦,茫然无助,想要自我解脱,却又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想要报复人类,却又无从下爪。甚至于他想将这种浓烈的恨意加诸于他人身上,都找不到一个具体的对象。这种纠结撕扯的复杂情绪,整整折磨他三年,令他的精神和精力濒临崩溃。
老鼠先生的描述朴实简洁,没有过度渲染,许多细节都是一笔带过。他诺却也看中其中凶险,不由得为老鼠先生感到揪心。他虽然不曾体验过这样强烈的仇恨感,但也曾听说来自精神的折磨是世上最可怕最能摧毁道心的强大力量。
他诺很是茫然。他还从未思考过这样血淋淋的问题。
幸好,随着老鼠先生的救命恩人的出现,命运的转折点降临。
一只年迈的恒河猴。
恒河猴是最常被用作动物实验的猴类。那还是老鼠先生第一次见到活的恒河猴。
这只恒河猴介绍自己为微尘。微尘大师本身并非是实验用动物,但他的种群见证了无数因人类动物实验而导致的死亡。理当说,微尘大师应当同老鼠先生一般感同身受,有着强烈的仇恨和不满情绪才对。但从老鼠先生见到微尘大师的第一天起,他从未在这只猴精身上感受到任何犀利负面的情绪。
微尘大师身为长者,是大智的,无为的,无论是对待人类,还是对待其他生灵,永远秉着一丝善念。
这让老鼠先生大为不解。他主动接近微尘大师,试图与其沟通,阐述自己内心的杂念。微尘大师听毕,只是淡然一笑,对老鼠先生说,他所思所想也没错,对于制造恶意的人类种群而言,他们似乎也没有错。
人类可恶吗?无端制造出非人物种的死亡和毁灭,似乎是可恶的。但宛若让其他物种替代人类登上天之骄子席位,也许并不会改善多少,同样会给共存者生成灾难。不管是何人,不管是何种生灵,只要开了灵智,有了欲念,得了强权,他们便会本能地选择物化他物,自视甚高,全然利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