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罗飨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也不大,孙桃桃和席森森却像是被魔咒定住一般,寸步不能行。
他俩僵硬地扭动脖子回过头,愣愣地看着罗飨。
罗飨低头,对小海獭说道:“你想说什么,自己去和他们说。”
小海獭困惑地歪着头。他看了一眼昔日的“好友”,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想。”罗飨鼓励着小海獭,在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
小海獭闻言,认真思索起来。我心里想说的话?是什么呢?他皱着眉头看向孙桃桃和席森森,一动也不动。
两只小精怪被盯得头皮发麻。一向骄傲的孙桃桃似乎被这种明晃晃的眼神挑衅了,尽管心底还存着对罗飨的畏惧之情,他依旧恼羞成怒,情不自禁对着小海獭喊了起来。
“我还是很讨厌你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喜欢你!”
打心眼里,孙桃桃并不认为自己有错。难道讨厌一只精怪有错吗?不管是谁,都有不喜欢别人的权力吧。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比起那些讲究表面友好的虚伪精,他只不过是更加真诚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了而已,哪有规定说一定要喜欢你的同学呢?
小海獭仍旧盯着他们不放,一言不发。
就在他们忍不住想要转身逃跑之时,小海獭终于开口说起话来。
“你不喜欢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说道,脸上呈现出平静的神色。
小海獭认真思考过了,这就是他想说的话。
“你不喜欢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强调道,“反正刚好我也不喜欢你。见面的时候不会想要和你好好打招呼,不见面的时候也不会记得你。这就是你在我心里的印象。所以,随便你喜不喜欢我,你不用特地和我强调。”
所有关于人际关系的烦恼,都起源于认识不清和“责任”不明。其实,你只要做好自己的部分,不应当过分关注别人需要处理的问题。对方是否喜欢你,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和你并没有关系。因此,当他们不喜欢你的时候,那也是他们的问题,而不是你需要担忧和处理的。
只有幼崽才会踩踏过界,一只成熟的海獭是不应当界限不明的。
小海獭微微抬头,大概是想通了之后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忍不住得意地拍了拍肚皮。没错,就是这样的,因为我一点也不在乎他呀,做什么要放在心上。对他而言,孙桃桃已经是一只无关紧要的精怪,早就不是他想要拥有的朋友了。
小海獭小爪一挥,十分大方地说道:“行了,你们要走就走吧,我就不和你们说再见了,毕竟我们也不是可以友好打招呼的关系。就这样吧。”
说罢,他抬头去看小老板的表情。果然,罗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孙桃桃的脸色变化得十分精彩,看起来像是在生气,又似乎十分羞恼。最终,他瞪了小海獭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跑开了。
席森森怔楞了片刻,也跟着跑了起来。只是跑了几步之后,他又停了下来,转身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小海獭。
小海獭也平静地回望着他。
“对不起。”席森森小声地说道。他的声音太小了,与雨声交织在一处,几乎听不分明。
但小海獭还是听清了。这句道歉,是曾经的小海獭梦寐以求的。他有些恍惚,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也许他的心境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发生了变化。等了那么久的来自宿敌的道歉,听在耳朵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嘛,既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没有踩踏对方的得意。
于是,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席森森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提高声调,说道:“其实,那个时候……我,我也不是很讨厌你的。”
甚至他觉得毛绒绒的小海獭看起来还有几分可爱。他想和小海獭一起玩,可惜小海獭太过害羞,经常躲在角落里,好奇地看着他们,却不敢主动邀请。这样胆小的小海獭,似乎欺负起来也很有意思。席森森不由自主地就想去逗他,看他又惊又气的表现,就觉得心里更加痒痒的。
这是不是说明,他其实……其实是有点喜欢小海獭的。
小海獭听罢,表情依旧平静,只是摇了摇头。
他既然已经不在乎,那么无论是讨厌还是喜欢,对他而言,都是毫无价值的与他无关的情感。
迟到的善意,安慰的往往不是受害人,只是施暴者自己。
真正的喜欢,哪怕是裹着傲娇的外皮,也不会是以伤害为外衣的。小海獭想着自己最开始和小老板的相处,虽然也经常被嫌弃和调戏,可是罗飨总是把握着适合的度,哪怕是推开他时,从来没有真正让他难过和受伤。
现在嘛,现在就更不会啦。小海獭甜蜜地想着。现在的小老板肯定喜欢死他啦。
体会到小海獭没有明说的意思,席森森明白过来。他朝着小海獭点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再见”,然后转身冲进雨帘里,笨拙的身体哒哒哒踩着泥水,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小海獭看着小犀牛的背影,也在心里默默说着再见。
罗飨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似乎是在安慰他。不过揉着揉着,忽然又使劲起来,把小海獭好不容易搓好的头型都给弄乱了。
小海獭赶忙挥动爪子挣脱开来,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做什么要搓我的头呢!”他抗议道,用力捂住脑袋。
罗飨怒其不争地揪了一把小海獭的小耳朵,气道:“你怎么这么笨?怎么老是被欺负?一眼看不住,转头就被人按着脑袋欺压。你说你是不是傻?”
才不傻!
小海獭大声地哼了一句。
“说吧,他刚才扒拉你哪儿了?”
小海獭这才想起来,刚刚被孙桃桃抓住,不小心拔下一小撮毛来。他连忙翻找着前肢上的毛毛,努力找出那块被揪毛的地方。其实他损失的只是很小一撮毛毛,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有痛感,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早就看不出来异样。
小海獭眯着眼睛寻找了很久,才勉强确定那块受伤区域,他着急地踮起后肢,尽力抬高胳膊,想让小老板看一看他的伤。
“还是有一点点痛的。”他委屈地告状道。
罗飨点了点头,说道:“夏天来了天太热,反正毛毛也没什么作用。”
小海獭愣了愣,以为小老板在安慰他。没想到罗飨说罢抬手随意一摆,不一会儿,从林子里飞出一只硕大的黑色鸟儿。它直愣愣地冲着他们飞来,速度极快,黑色的双翅划破雨帘,不一会儿就来到小海獭眼前,俯冲而下,倏地一下停在一旁的枝干上,扑扇着翅膀,呱呱叫了起来。
原来是一只渡鸦。
渡鸦先生恭敬地朝着罗飨致礼。
“尊敬的大人,我是渡鸦牙牙,乃小嘴乌鸦胡椒粉表亲堂兄的邻居的三姑家的四女的长子,应召唤而来,愿听从您的吩咐。”
小海獭听得一愣一愣的,兀自在掰着爪子数渡鸦先生和胡椒粉的亲缘关系,那一边罗飨已经开口嘱咐道:“很好,我需要你替我完成一件事情。”
渡鸦先生微笑着,依旧恭敬道:“但凭吩咐,无所不从。”
罗飨点头,道:“方才过去的猴子你可知道?”
“回禀大人,但凡是有关百叶林居民之事,我渡鸦一族无所不知。”
“那便好。那只猴子的毛看着太碍眼了,我不喜欢。想来是冬毛还没换好,正好天气热,你去帮他一帮。”
渡鸦先生闻言一愣,他眼球转动略一思索,很快便明白过来,微笑着点头答应着,又道:“夏季确实是换毛的好时机,大人想得周详,只是不知道秋冬的毛是厚点好呢还是再长长好?”
渡鸦先生不愧是只聪明鸟,说话不用挑明。他这话说的隐晦,实际上是在请示罗飨,趁着夏天把孙桃桃的毛薅光了不要紧,秋冬天凉的时候是不是还得继续薅毛。
“秋冬还是毛多看着舒服点。”罗飨这样回道。
渡鸦先生瞬间懂了,连忙应承下来。让鸟儿薅毛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尽管猴子动作灵活,一旦上树很难被捉住,不过渡鸦行事讲究团队作战,再机敏的猴子也逃不过会飞的翅膀。
被聪明而执着的乌鸦族惦记上,起码在这个夏天,那只小猴子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无论是什么年纪,被欺凌都是一件不好受的事情,唯有亲身遭遇,方能感同身受。
小海獭呆愣愣地看着罗飨和渡鸦先生,听了半天不知所云。不过,他听不懂两人的打机锋,倒也不在意,只是傻呵呵地看着小老板笑。他现在能说话了,心里头憋着好多好多话想和他的小老板说,只盼着把之前几天不能说话的劲儿都发泄出来。
罗飨只消一眼便能看穿小海獭单纯的心思。他温柔地笑了一笑,挥手让渡鸦先生离开。很快便剩下他们两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
小海獭心里有千言万语,涌上喉咙口,气势如虹,宛若千军万马,却不知为何,在最后关头紧急刹车,吐不出只言片语。他扭扭捏捏地拉着小老板的手,晃动着身体,仰头看着罗飨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