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瘦了,全身上下几乎瘦成了皮包骨,单薄的衣服上斑斑点点的全是血迹,贴着她的身体,以至于这草根本不高,也几乎要把她的人遮住。
江河认得她,她是关在对面牢房里的那个小姑娘。
一天前,她被典狱长带出去玩游戏,就再也没有回来。江河以为她死了,没想到还会在这里碰到她。
他不由蹲下来,探了探她的鼻息。
鼻息微不可察,江河都无法判断她这个样子,到底算活着还是死了。
正当他犹豫着该直接离开还是做一做善事的时候,小姑娘忽然抬起那双瘦到骨头突起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脚踝。
江河瞬间戒备,匕首出鞘。
小姑娘勉力抬起头时,那刀尖就正对着她的眼睛,寒光倒映在她空茫的眼底,逼出了几分清醒。
“带我出去。”她嗓子沙哑,像被粗粝的砂石磨过,失去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音色。她的眼神也很可怕,带着浓浓的怨恨和戾气,滑稽的光头又平添几分可笑。
她说一句话,便要缓上一缓,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她的手还牢牢地抓着江河的脚踝,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带我出去。”她又重复。
“你出去做什么?”江河问。
“做什么?”小姑娘忽然笑了,笑容牵动了伤口,一边咳血一边倔强地说话,“我生来弱小,所以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对吗?所有人都可以踩上一脚,哪怕我死了,都没有人要放过我!凭什么?!”
与歇斯底里的质问一同落下的,还有眼眶里忽然溢出的泪水。
她最后看了一眼江河,忽然放开他,开始自己往门口爬。
江河看着她,又望向她来时的路,那草丛里隐藏着的血痕,或许是她一路想要往外走的证据。
但她既然能出现在这里,能往外走,说明她的刑期也到了。
江河又低头看了看鞋面上沾到的眼泪。
他是从不会哭的,哪怕失败地离开天志,重新成为一条丧家犬,也是不会哭的,但小姑娘的眼泪让他莫名的有一丝触动。
于是他弯腰,将根本没爬出多远的小姑娘抱起,大步向外走。
小姑娘挣扎着,似乎不想再接受他的施舍和怜悯,但她确实已经没了力气,很快便在他怀里不动了。
走着走着,江河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在看他。他蓦地回头,视线扫过牢房的最高处,即西面拐角处的一座塔楼,但塔楼上空空如也。
能站到那里的,在整个G区只有一个人——典狱长肖童。
会是他吗?
江河疑惑蹙眉,但小姑娘再不治可能就真的要死了,他只得当机立断带她离开。走出监狱的那一刻,江河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便问:“你叫什么?”
良久,小姑娘有了回答:“郑莺莺。”
这其实是他们在牢房里比邻而居到现在,第一次说话。
第60章 击鼓传花(三)
就在江河带着郑莺莺离开G区时,副本中的靳丞和唐措已经又玩过了两轮游戏,成功获得第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个字——门。
大汉再度回头,“你们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只有一个字,当然凑不成整句,于是游戏继续进行。
鼓声响起,十位玩家继续按照唐措的指令传递绣球,而靳丞负责救场。NPC们传花的速度基本不变,一轮游戏很快结束。
这一次,红绣球里没有纸条,而拿到花的玩家根据靳丞的指令继续选择回答问题。靳丞的知识储备极其丰富,除非是像《决胜魔鬼城》那样的无厘头问题,他基本都能答上。
F区副本,问的问题也不会超出一定难度,而且他还可以靠攻略作弊。
下一轮游戏很快开始,四轮过后,唐措明显感觉到鼓点的快慢变得越来越没有规律了。它会突然加快或变慢,而敲边鼓出现的时机也越来越不凑巧。甚至有一次,后两次敲边鼓连续出现,让唐措根本没办法控制红绣球的落点。
好在靳丞反应够快,在急速的鼓点中连续清除掉三个NPC,一通极限操作后,堪堪将绣球送到了玩家手上。
此时他们拥有了第二张纸条——忘了。
忘了?忘了什么?忘了关门?
两张纸条上的字看似有了关联,但依旧不足以冒险。
此时游戏过去七轮,还缺两张纸条。
尽管绣球的落点已经越来越难以掌控,但唐措依旧没有放弃,因为这是双保险。纵观全场,NPC玩家已经被靳丞清理掉六个,这些人掉出椅子后就消失了,周围的人虽对此无动于衷,唐措却担心清理太多会触发惩罚,拖慢速度,得不偿失。
第十三轮,得到第三章纸条——关。
在第一轮表现良好的六号立刻欣喜道:“忘了关门嘛!多么通顺!朗朗上口!”
被大佬带飞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隔壁七号却连珠炮似地发问:“可纸条有四张,还有一张写着什么?那会是个像‘哦’一样的语气词,还是一个名字,譬如‘你’?还是‘又’之类的词?忘了关门哦、又忘了关门、你忘了关门?你说到底门是怎么关的?”
六号一瞬间觉得头脑发胀,刚才碰上数学题,这怎么又考上语文了?老老实实让大佬带飞不好吗?
他幽怨地扫了一眼七号,“我自闭了,不要跟我说话。”
七号可能是个语文课代表,继续说:“而且这可能还是个倒装句,譬如不是忘了关门,而是门忘了关?”
其余玩家集体冷漠脸。
靳丞看向唐措。
唐措面无表情,“别看我,我是个文盲。”
其余玩家:“???”
大佬您说什么大佬?您再说一遍?为什么说自己是文盲的语气会这么理直气壮?
这时光头大汉再次回头问:“你们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回答错误会有惩罚,于是此轮依旧pass。
接下去连着六轮,第四张纸条都没有出现,而场内的游戏人数总和已经从五十六减少到四十一。
十五张椅子空荡荡地摆在那儿,格外惹眼。
靳丞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以他和唐措的人品,万一纸条在第四十九轮爆出,那么他们跟硬撑过四十九轮的玩家有什么不同?
还费尽心思在这里猜个什么劲儿?
“我有一个问题,门是什么门?”唐措忽然打断了他的思路。
此时游戏还在以不可抗力继续,大汉卖力地敲打着鼓槌,而NPC们也依旧全情投入地玩着游戏,只有玩家们不断开小差。
唐措觉得“忘了关门”这句话的关键,不在于是谁关了门,在于这究竟是一扇什么门。永夜城的副本大多都是有逻辑可循的,依照攻略来看,这个副本里每次出现的话虽然都不同,但都有一个标准——这话很重要,所以大汉才会匆匆停下游戏。
譬如攻略里记录过的曾经出现过的一句话,就是——锅炉房出事了。
所以,是什么样的一扇门没有关,才令人惊慌失措?哪怕“忘了关门”这句句子里缺失的是一个主语,是没有关门的人,那这个人也必定指向特定的门。
譬如看守库房的某某,关键在于库房。
靳丞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心念一转,没直接提关于门的问题,而是指着敲鼓的大汉,面对所有NPC问:“他是谁?”
NPC们奇怪地看着他,七嘴八舌地回答:“这是锅炉房的大金啊。”
他再问:“锅炉房有什么门?”
NPC们面面相觑,这能有什么门,就是门咯。玩家们则摸到点思绪,说不定是这个锅炉房的门出了问题,所以光头大金才停止游戏赶了过去。
七号再度发言,“锅炉房还有阀门。”
恰在这时,第三次敲边鼓响起。唐措心分二用留意着红绣球的位置,继续发令,“五号,慢。”
“六号,慢。”
“七号,慢。”
唐措说着,复又看向靳丞,问:“能试吗?”
靳丞活动活动手腕,余光扫过离他越来越近的红绣球,说:“可以。”
“咚!咚!”第四次敲边鼓再次出现,唐措让所有人加速,红绣球就正好落到了靳丞手里。靳丞搜罗一番,没有纸条。
光头大汉转过身,问:“你是选才艺表演还是回答问题?”
靳丞:“回答问题。”
光头大汉又开始吟诗,“甲赶羊群逐草茂,乙拽一羊随其后。戏问甲及一百否?甲云所说无差谬,所得这般一群凑。再添半群小半群,得你一只来方凑,玄机奥妙谁猜透?请问甲有多少只羊。”
话音落下,玩家们纷纷觉得头大,六号更是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开始怀疑人生——因为他这次连题目是什么都没听懂!
上一道数学诗他好歹听懂了的!
所有人都将希冀的目光投向靳丞,唐措也在看他,因为这道题并没有出现在攻略上。
靳丞没有急着回答,调笑地看着唐措,问:“你觉得我能答出来吗?”
唐措:“你不是参加高考了?”
靳丞:“你没参加?”
唐措:“落榜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