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一个身着金丝滚边流纱袍的男人便到了眼前。
他眼睛细长,微笑起来,叫人想到狡面玉狐。认出他的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在无情宗,虽然晏齐只排第四。但论心狠手辣,晏齐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二。
晏齐杀人不喜欢沾血。
就比如现在。
“晏,晏齐——”
周围抽气声此起彼伏。
晏齐好脾气地应了一声:“嗯。我听到了。”说罢像没事人一样,去问那莽汉,“鸡犬怕是轮不到你,升仙也有些难。不如我送你升天吧?”
这回云行真的懂了。
“一定是晏峰主可怜你,才收了你。”
江原心想,如果你管一个杀人不眨眼如同切小菜的人有‘可怜之心’,那恐怕这世上没有什么小心眼的坏人了。但他不说。依江原看来,怪不得云行来了这么久,哪怕当了大师兄,也只能在清溪峰天天看着晗宝阁的宝贝。就这个——眼力见,有待斟酌。
江原只道:“晏峰主是心狠手辣之人。”
是。
“但他不是滥杀无辜之辈。”
这怎么可能。
“他在那人身上搜出一封密信。”
云行睁大眼;“哦?”
江原故作深沉:“上面写着禅陵宗所派,要他潜入无情宗偷取秘宝。”
“无耻之辈!”
“不错。”江原道,“所以晏峰主当场就将人推下了山涧示众。”
只是推下山涧,这么好心?云行有些狐疑。
江原没解释,束住手脚那种推。
“后来呢?”云行不想再猜了,他每次都会猜错。这不是,那也不是,再继续猜下去,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他的脸尚可,还不想被打肿。
后来。
晏齐干脆利落把人推下了山涧,将那封密信燃成了火灰,离得近的江原只觉得,太阳那么毒,没有一丝风,还要被火烤,简直人间地狱——默默挪远了点。
但是晏齐已经朝他伸出手。
江原一挪,晏齐一扯。
黑纱眼带顺势而解。
江原便睁开了眼——
云行聚精会神:“他发现你是装瞎?”
“……”江原沉默了片刻,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晏峰主有如朗朗清风,自山涧而来。确实是世间万千闺阁女子心中的梦。”
云行:“……”
他忽然懂了。
晏齐生得好看。
但江原不能觉得他生得好看——
倘若江原心思歪了一歪——
晏齐便要被雷劈了。
姑且不论江原这毛病是真是假。
晏齐确实差点被雷劈。
一道惊天雷从天而降,劈的却不是晏齐而是江原。但是晏齐和江原离得如此之近,如果雷要劈江原,岂会不劈到晏齐呢。但清溪峰晏齐岂会是这么简单就被雷劈到的人。他广袖一挥,便眼也不眨地将那雷给掸到了对面山崖。
哐撞出好大一片声响。
碎石哗啦哗啦。
江原面不改色地重新蒙上眼。
“天干物燥,山间易引雷起火,晏峰主要当心。”
晏齐似笑非笑,狐狸眼便眯起来:“你提醒的对。”说罢微笑地看着揪着他袖子挡头的江原,“现在能离我有三尺远么?”
江原:“……”若无其事地松开护身法宝,默默退后了两步。
晏齐看着他:“你为何要蒙眼?”
“眼疾。”
“我观你耳聪目明——”
江原不急不躁:“峰主不知,有疾在眼和有疾在心,是一个道理。我这个人,生来怪异。若见了好看的人,便容易激动。若一激动,便要发电。我怕电着峰主,故要蒙眼。”
云行哈哈大笑:“如此荒诞不经之言,晏峰主怕是要打死你。”
“不,他收我进门了。”
“咳咳咳——”云行被呛到了。
江原一本正经:“他说如此诚实的人,世上不多见。既能在他面前蒙上眼,自立自爱。想必在宝贝面前亦能守住心。他很放心我在这里。”
云行:“……”
就这样?
江原道:“不然呢?你是怀疑晏峰主的眼光?还是觉得我在放屁,晏峰主根本不足以在我面前被雷劈上一劈?”
“……”这两个问题哪个答错了都不对,云行很谨慎。
江原微微一笑:“我的问题解决了,我们是不是该解决一下昆仑玉凤彩雕的问题?”他将这个话原样抛给了云行,“到时那么多双眼看着,没有玉凤藏酒,怎么和连宗主交待,和清溪峰交待,和无情宗交待?”
不错。
云行道:“那只能如实秉告宗主了。”
但江原叫住了他。
“说不定有别的办法呢?”
云行道:“能有什么办法,你给我变一尊出来?”
江原道:“你又没问我。”
云行眼神微动,这意思是问了就有戏?
“那我问你。”他干脆道,“眼下这昆仑玉凤彩雕酒器天下只有一尊,已碎在你手中。三花大会当前,你能变一尊一模一样的出来?”
“不能。”江原坦然道,“我又不会仙术。”
作者有话要说: 云行(逐渐暴躁):那你让我问个屁啊!
第5章 巧凤难为
就在云行差点按捺不住滚在舌尖的粗鄙之语时。
江原却忽然又说:“但我长了手。”
这回云行没随便接话,他吃过亏,也长了记性,只冷眼看着江原还能再说什么。
长手怎么了,谁没长手吗?
江原见云行不开口,也没有再和云行废话长手的意思。因为有的人,长了眼却瞎,长了心却是狼心狗肺,还有的人——长了耳朵等于聋的,长了脑子等于没有。
所以江原直接拿实际行动告诉云行。
他取过地上一块小树枝,指尖绕过一柄匕首开始削。
云行原本不以为然,渐渐在木屑中变了眼神。他先看到一块木头,随后木头有了形状,最后它有头有尾,成了一只鸟。外形虽粗糙,形态却憨厚可掬。
江原将那木头雕的鸟递给云行。
这就是他说的长了手。
“不才雕功尚可。”
云行:“……”他以为花两个月的时间够他了解江原,结果今天才一会儿功夫就知道三件事。江原不是真的瞎,他这双手除了扫地还会木雕,不但不沉默寡言还能把你气死。
云行忽然有些怀疑人生。
所以晏齐知不知道江原不是省油的灯反而很耗电?
他接过这仿佛下一秒就能飞走的木鸟。
这可不但是好。短短几粒香灰的时间能将这长细易断的树枝雕成如此模样,技艺可谓是出神入化。但雕功再好,三花大会也近在眼前。
有个事云行起码还是确信的。
他断然道:“你来不及。”
“是来不及,赶一赶勉强还凑和。师兄带我上岳仞峰长脸面,我便帮你一把。”这会儿江原反而贴心起来,“你若信我,我必让你有所交待。”
突然热情必有鬼。就冲着之前的言行举止,江原在云行那的信誉已经跌了两成。云行皱着眉:“还是算了。”
江原道:“你不信?”
当然不信。云行刚要回答,忽然间瞥到江原神色。方才那道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浑身骨头不知为什么就又开始劈里啪啦作痛起来。
他立马肃然。
“信,我信。”
昆仑玉凤彩雕一直是清溪峰保管,不假手于人。它既是用来贮存灵酒,这酒自然也由清溪峰的弟子来经手。这是个规矩,晏齐责任范畴的事。伏龙岭和清溪峰划得很清,谁也不管谁,出了事都自己负责。
东西坏在云行手上,就算到时候惩戒的是江原,云行也难逃其责。受了惩戒是小,到时候误了三花大会,叫那帮见鬼的客人看笑话,失了无情宗脸面才是大。
骨头发疼的云行一琢磨,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看在江原这三月来,一直勤勤恳恳只在所属院落做着杂事,从未逾矩半分的份上,姑且就信他一回。
“你想好了,如今和峰主认罚,最多换个贮酒灵器。但若到期你说的交待却交待不出来。可不只是换个贮酒灵器那般简单。”云行简略道,“恐怕你要换个地方呆了。”
江原侧过头。
“伏龙岭那样的地方,想必你是不会想去的。”
云行走上前,轻声说:“猛兽横行,噬蚁穿心而过,叫人千疮百孔,却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惶惶中度过余生。”
江原:“……哦。”
真可怕啊。
云行高深莫测,话挺狠的,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有几分无情宗不识人间烟火的风范。如果不是双手规规矩矩负在身后,留心着没碰到江原半分的话。
——大概是骨头犯痛心有余悸吧。
江原淡定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云行驾着金轮马车往岳仞峰而去。岳仞峰在绵延的山脉中尤为突出。直挺挺像一柄竖立的匕首,直冲云霄,险峻万分。这里确实是只有世外之人才能到达的地方了。怪不得都说无情宗易守难攻。这么一根山柱子戳在那,周围飞了些什么人,一览无余。人在空中有如活靶子,岂非指哪打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