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白晚楼。
恐怕世上极少有人难伤他分毫。
在成沅君的眼里,若要将白晚楼压制住,怕是倾尽无情宗上下都不够。白晚楼之所以能多年来一直呆在云顶台,多半是自己愿意留下。他若是不愿意,彻底发狂时,区区一个云顶台?十个他也破得开。
苏沐当的好师父,教的全是杀招。
见江原仍然不动,成沅君又道:“还不快些随本王——”话至一半他蓦然噤声,寒风之中成沅君猛然疾退!地上碎石缠绕成链,如啸龙一般朝成沅君绕颈而来。
那是碎石,还不是落叶,动辙剜骨剔肉。
成沅君是亲眼所见落叶绕住狍子掐断它的筋骨的,若被这碎石缠上,只怕鲜血淋漓。先前在上头时离得远,且江原来时,落叶已成势。成沅君没有看清,如今才算真正见到江原手段。他咒骂一声,疾退之间一展美人金,迅速打飞了就近落石。
碎石如游龙,美人金可散不可断。江原用起灵锁来游刃有余,成沅君低估了江原,一时失手,便叫碎石捆了个严实。江原五指一收一拽,成沅君便重重砸在地上,闷哼一声,大约石头扎进了肉里。索性江原留有余手。不然成沅君此刻已被扎成了刺猬。
这一下砸得够实在,成沅君方才没少半根头发,现在倒是吃足了苦头。但他能怨别人吗,怨不了。谁叫他低估了江原。成沅君缓过来后,便喟叹了一声。
“原来你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小弟子。”
“我是。”江原走过去,蹲在成沅君面前。“但恐怕要叫成王明白,无情宗的弟子,哪怕是个扫地的,也不应该被你小觑。”
“而白长老即便是疯了,也不该被你算计。”
薛灿视白晚楼为天下之杀器。
无情宗对白晚楼又敬又畏。
连照情对师弟爱恨交杂。
但不论世人如何看待白晚楼,是敬他,惧他,怕他,还是侧目他,似乎都没觉得他也是个普通人。受了伤也会流血,一个人也会寂寞。
白晚楼如山巅高远,他就真的是山巅?他手上持有寒冰利器,就真是无坚不摧?他是天下第一,就活该活在别人的算计里,欺负他疯了不懂事,是个傻子吗?
江原如果生气,多半是没有声音,也不会有多大动静,甚至连话也不会重几分。可薛灿晓得,江原发起火来,是极为冷漠绝情的。也正因为如此,江原叫薛灿不要干涉他的事情,薛灿那样性格的人才没有反驳。
可成沅君怎么晓得。
他又不认识江原。
江原手附上碎石,它在成沅君身上一圈圈收紧,几乎嵌到肉里。
“岳仞峰这么宽广,成王为何偏偏到仙人坡来。成王到了仙人坡,为何偏偏要踩中岩石白额蛛的天罗地网?踩了天罗地网,依成王爷的能力,难道破不开这道网?”
白额蛛难道是专门为了等江原过来特地收网的吗?
当然不会这么巧。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成沅君在等一个人。
他很有耐心,知道这个人会来。等那个人过来,便趁机惊怒岩石白额蛛,再一举收网。可江原一个普通的扫地弟子,又有什么值得他等待呢。
如今无情宗上下都知道,平素极爱发疯的白晚楼与一个小弟子同吃同住,关系亲密,连照情都不能媲及。成沅君只在一山之隔,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又,美人金可断世间万物,成沅君现在便能挣脱,先前为何逃脱不了。
在那里唱了半天戏,他可能等待的只有一个人。
被他引到地下去的白晚楼。
江原每说一句。
成沅君脸色便沉一分。
江原在无情宗,沉默寡言了三个月,动辙垂眉顺眼起来,连云行都上他不少当。但他不爱和别人打交道,不代表他喜欢被动,相反他善用形势。不愿意吃亏的时候,连句嘴上的便宜也不会叫人占。
眼下江原趁其不备反制一招,压制住成沅君,直接道:“你故意把他关在这个不知道什么机关陷阱的洞穴里,究竟为了什么?”
死一般的静默。
若非这里确实有两个人,恐怕墙上那只兔子喘气都比这两个人要大。寂静之中,成沅君语气平和,丝毫没有动容,只道:“你猜得很有道理,可惜说的对,也不对。”
“我没有毛病,怎么会故意为难自己。”成沅君说,“我确实是想来这里不错,却不是因为你,更不是因为白晚楼。也确实是误闯白额蛛的地盘,但没有被捆那么久。”
先开始确实是受制,但他的美人金可以替他将这白茧一层层剥开,即便没有白晚楼,不多时,成沅君也能逃脱出来。但既然白晚楼来得如此之快,他又何必费这个力气呢。
“我之所以叫你走,不是因为想害白晚楼,而是确实知道白晚楼不会有事。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成沅君说,“这里原本是一处地宫。”
江原神色一动。
成沅君又说:“你知道这地宫是谁建的吗?”
他道:“是白晚楼的师父。”
苏沐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有多聪明?便是成沅君,也要赞他一句鬼才。他学东西很快,见你用剑,他也用剑,不多几时用得比你还好。他在药谷摸爬打滚,便将孙玺的药方悄摸摸顺了一大包。他的聪明,还在于选无情宗的山址。
在苏沐之前,岳仞峰是荒岭,因为有凶恶妖兽,便无人而至。但苏沐逡巡一圈,留了下来。连照情用十年的时间证明苏沐是对的。
他选伏龙岭,伏龙岭成了武器。他选清溪峰,清溪峰有金银之财。
无情宗的左右双臂便齐全了。
而这里,岳仞峰的仙人坡。苏沐在这个灵气充郁的地方,替自己建了一个地宫,用来修道打坐。别人只知道修道问心是往高处去的,越高越好,比如云顶台,仙雾飘渺,人不能至。哪里能想到苏沐竟然反其道行之,借着云顶当幌子,自己躲在这里呢?
包括连照情都不知道。
苏沐为此还很得意。
便由此看出,他果真不是常理之人。
“无情宗的宗主死了以后,只有衣冠留下。但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尸体呢?”成沅君说,“我只是想知道苏沐是不是死在这里。就算只剩白骨,我也要看上一眼。”
“所以你应该相信我的话。”
“没人比白晚楼熟悉这里。”
“他根本就不会有事。”
江原松开手,一时有些发怔。
便听成沅君笑了一声:“你为他关心则乱,可这本来就是无情宗的地盘,他在自己的地盘,难道还能有人害他?你认识他才多久,知道他年少一人挑罗煞门时有多威风?十四个高阶堂主都不能叫他倒下。站在那里笑到最后的还是白晚楼。”
“这样的白晚楼,他会有事?你当他是什么人。”
话到最后,便是有些不以为然。
“我不管你们当他是什么人。”半晌无声中,江原却忽然说,“我只当他是人。”
青石板的另一侧。
抵着一柄万仞剑。
白晚楼本已要将它碎成粉末。
但他剑尖一抖。
忽然停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成(助)沅(攻)君:导演给我打钱!听到没有!
第32章 一个巴掌
“我没兴趣知道你们当他是什么人。我当他是什么人,也和你们无关。成王最好不要好为人师。”江原松开手掌,成王身上的重压便骤减。
知道白晚楼没事,江原一阵轻松。原本他还担心白晚楼如果出了事,他没法和连照情交待,现在一想,倒果真是他关心则乱。
拿人钱财给人消灾,他带白晚楼出来,是解人忧愁。倘若饭没吃到却把命丢了,就一点也不划算。和连照情打交道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每次被连照情叫过去,江原就觉得自己像是被抓了小辫子,一通说教。
身上重压骤解,成沅君却没在意。他莫名其妙地看到江原不但没生气,反而面上挂起笑容,笑了起,顿时一懵。这人是从瞎子成功变成了聋子,听不懂他话中的讥讽吗?意思是说江原说闲吃萝卜淡操心,人家师门关他屁事啊。
成沅君到底没忍住,说道:“你也疯了?”
江原没有回答,却只牛头不搭马嘴道:“成王爷知道鹤顶红吗?”
鹤顶红?现在说鹤顶红干什么。
“鹤顶红虽毒,但色泽艳丽动人,药师风雅,所以给了它这么一个名字。”江原看着成沅君,说,“王爷便像这鹤顶红。”
成沅君眼神微动:“艳丽?”
“是毒。”
江原淡定道:“嘴毒,心也毒。”
成沅君:“……”
江原神清气爽地骂完成沅君,没管人家还躺在地上,矜贵的身体搁在石子上,蹭地皮开肉绽,拍拍屁股就要往那青石板过去。
“喂。”成沅君见江原丝毫没有管他的意思,也不曾要将他解开,动了动身子喊道,“你就这样走,不将我放开,是要看着我死?”
江原微微回头:“你要我救你?”
成沅君道:“不应该吗?”
“是应该。”江原若有所思,一挥手将成沅君嘴也给封了,这才将青石板用力砸了开来,纵身跳下去。“人死于话多。免得叫你死,王爷还是闭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