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看见的,真是树影吗?
何无辜心里惴惴,他想闭眼,却又忍不住盯着窗外那根树枝看。
月光清冷,那根树枝刺穿黑夜,突兀地横在窗前,就好像……就好像一只鬼手,向他伸了过来。
何无辜打了个激灵,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了窗前。
他顿时大骇,着急地想喊苏清风的名字,然而他的嘴好像被人堵住,呜咽着,怎么也说不了话。
那树枝就像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他,让他离不了窗户。他被迫看向窗外,看见榕树之下站着一个黑影,是个面容模糊的人。
那人缓慢抬手,将一根粗绳抛在树上,打了个绳结,他的动作很僵硬,不像人,倒像一具死尸。
何无辜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打好绳结,又将自己的脖子伸了进去。
粗绳一下子绷紧,那人双脚剧烈踢蹬,双手扒在绳结上,挠得指甲断裂,十指鲜血淋漓。
恐惧攥住了何无辜的心脏,他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有什么东西滴在脸上,凉丝丝的,带着浓烈的腥臭味,何无辜弯腰作呕,再抬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他在榕树下。
他的头顶,有个吊死的人。
那人的舌头长长吐出,眼白上翻,一双眼珠子却直勾勾往下,死死盯住了他。
“啊——!!!”
惨叫响起的一瞬间,何无辜肩膀被人猛的一拍。
他一个激灵,好像从梦中惊醒,睁眼看见了苏清风的脸。
“你醒啦,”苏清风道,“你被魇住了。”
冷汗从额角滑落,何无辜愣愣地与他对视几秒,忽然如惊弓之鸟从地上一跃而起,疯狂环顾四周。
房间开了灯,明亮的灯光洒落,没有榕树,也没有吊死鬼。
苏清风端给他一杯水,道:“放心,这里没有鬼。”
何无辜道:“我又看见吊死鬼了!就刚才,在那棵榕树下——”
“我知道,”苏清风道,“你差点被它害了,但现在已经没事了。”他刚才一直看着何无辜,就是为了护他安全。
何无辜还没缓过来,猛的灌了一杯水,他不敢闭眼,因为一闭上眼,又是那吊死鬼惊悚的脸。
“为什么我会被鬼找上?”何无辜道,“这里不是有穆老的镇鬼符吗?”
苏清风十分诚恳地说了声“对不起”,道:“被我撕了。”
他本来想自己遇鬼,没想到何无辜的镇鬼符失了效,恶鬼就先找上了何无辜——所以他才把何无辜骗到自己的房间里,让那恶鬼再上门一次。
何无辜委屈地:“……”
苏清风道:“给你一道驱鬼符做补偿。”
高级驱鬼符市价高昂,何无辜虽然买得起,但也知道苏清风的驱鬼符肯定不是凡品,立刻原地失忆,道:“谢谢苏天师,苏天师真好。”
苏清风安抚好何无辜,披上道袍要往外走,何无辜跟过去,道:“苏天师,你要去哪里?”
“去那棵榕树下,”苏清风道,“何家鬼祟的藏身之地,应该就在那里。”
榕树已有五百年寿命,与何家相伴多年,是何家的镇宅之树。穆柏松说这里的恶鬼有所依凭,可以轻易隐藏自己的气息——如果恶鬼藏身榕树之下,借榕树之灵隐藏自己,那穆松柏的推测就说得通了。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苏清风赶到门口时穆柏松也在那里,面沉如水。
“苏小友,”他道,“我们得报警了。”
苏清风抬头,鱼肚白将周围照得朦胧胧亮,榕树的枝叶之间,吊着一个人。
有人死了。
“死的是何家的厨子,”穆柏松摸着胡须道,“应该是在何家之外被害,又被那恶鬼将尸体挂在了这里。”
这个厨子是何家第一个撞鬼的人,之后晕倒被送进医院,原本今天就会回到何家,没想到人倒是提前回来了,却成了一具尸体。
半小时后,警察赶到,他们中有人认识穆松柏,一见他便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穆老”。
穆松柏点点头,又摆手指向苏清风:“这位是苏清风苏天师,我的一位小友。”
警察既然认识穆柏松,也知道方术局与天师局的存在,刚才和穆柏松打招呼的大队长过来给苏清风递了名片,笑道:“苏天师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打这个电话。”
苏清风知道穆柏松是有意将自己的人脉介绍给他,向他投去致谢的目光,道:“谢谢。”
经过调查,何家的厨子果然是在医院被害的,摄像头记录下他独自一人走出医院的画面,苏清风看了那段录像,厨子脸色青紫,额头笼罩死气,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在此之前,这只恶鬼针对的一直都是在何家的人,所有人都没想到它会对何家之外的人下手,穆柏松看完那段录像,皱眉对苏清风道:“苏小友怎么想?”
“它应该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无法对老宅里的人下手才去杀厨子的。”苏清风道,“既然沾了人命,就留不得了。”
穆柏松道:“确实,之前没伤人命尚且可以被原谅,现在可不行了。”
当然,警察肯定不能对外说厨子是被恶鬼所杀,便以自杀定了案。何老尚在沉睡,何庆年不敢打扰他,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和他说了这件事。
何庆年道:“我们已经给张叔家里打了钱,他还有个小孩在乡下,也被我们接到城里来安排读书了……”
何老脸色铁青,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何庆年赶紧给他拍背倒水,好不容易才让他缓了过来。
“好好待他家人,是我们对不起他。”何老叹息道,“我记得当初撞鬼的不止他一人吧?”
何庆年点头,道:“还有扫地的王妈,穆老已经派徒弟去保护她了。”
何老向穆柏松道谢,穆柏松摇头表示不用,又道:“何家主放心,苏小友已经发现了那恶鬼藏身之地,”
何老惊讶地看向苏清风,道:“真的吗?”
“还需确定,”苏清风道,“何家主,能否请人将门口那棵榕树挖开?”
何老一听便道“不行”,又解释道:“那是何家的气运,我年幼时就有高人说过,那榕树与何家祸福相依,是绝对动不得的。”
苏清风也没有坚持,他的猜测并不只需要靠挖榕树来验证。
“那么,能告诉我您的弟弟当年被安葬在哪里吗?”
何老皱眉道:“你还是怀疑是阿臻?”
“当初小茹在门口见到的人和您弟弟长得一样,何家有吊死鬼作祟,您弟弟也是上吊自杀。”苏清风平和道,“不管是不是您弟弟,这里的鬼祟恐怕都和他有些关联。”
何老沉默几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何臻被葬在城郊一片高档墓园之中。
听说他当初自杀,何家主母觉得晦气,只是草草埋葬了他,后来何老归来才将坟墓迁到这片墓园里。
苏清风到那时天已经完全亮了,墓园没什么人,只有一位扫地老人。
虽然过了多年,但何臻的墓碑依然很新,像是不久前才翻修过。碑面上贴着何臻的遗照,是个面容清隽的年轻男子,眉目温和,那双眼睛在看谁的时候似乎都含着笑意。
这样的年轻男子当年却因喜欢上同性被逼自杀,任谁都会觉得可惜。
苏清风在墓碑前站了一会,墓园的老人拿着扫把,从那头扫过来,又从这边扫过去。
终于,在老人不知第几次路过苏清风身边后,他和怀里的黑猫一起转过了头。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我有什么事,”老人拿着扫把道,“我不就是在扫地吗?”
苏清风道:“您已经扫了这块地四遍了。”
老人:“……”
苏清风道:“您和何臻先生熟识吗?”
老人脸色微变,道:“你认识他?”
苏清风道:“如果不认识,为什么要来这里?”
老人又追问道:“你是他的谁,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和他没关系,但我是来这里查案的。”苏清风道,“查他当年之死。”
老人一下子抓紧了手中的扫把,枯瘦皮肤上青筋凸起,他松垮的脸皮微微颤动,好像是一个冷笑:“都过了那么多年了,有什么可查的。”
黑猫把脑袋搁在苏清风掌心,懒洋洋地“喵”了一声。苏清风挠挠猫咪下巴,淡淡道:“他死后成鬼,出来作乱,当然要查。”
老人一下子破了音道:“果真?!”
一般人听到这类鬼神之说,可能第一反应是荒谬,而看老人的反应,好像他对此深信不疑。
“他真的变成鬼,去找何家报仇了?”
苏清风没有立刻回答老人的追问,而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要去何家报仇?”
“我当然知道,除了找何家报仇,他还能找谁?!”
老人激动地说着,甚至丢掉了手中的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