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省的结果是,他是否为坏人又有何妨?
兴许因为世人对他总是怀有崇敬的眼神,那头一回出现的愤怒,他深深印到脑中。
当然,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
直到一千多年后,那孩子飞上天,接过他父亲的尊位继任为帝,他们第二回见面。那孩子迎面而来,抬眼朝他就是一个白眼。
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遗憾。
他明明想要看看他,看看那个孩子眼中的眼神长大后是什么模样。
随后的一千多年也不知是为何故,一切渐渐偏离轨道,他一次次地站在此处往下看。
他是执掌天道的神,掌握全天下的规矩。
他却忘记了自己的规矩。
天始终是阴的,偶尔有雨丝飘落,即便不看,他也知道,那个孩子至今没有欢颜。
他宁愿那孩子每次来烧元无宫,烧得高兴了,再笑嘻嘻地骑着老虎、抱着兔子回去,满湖里地追着锦鲤跑。
也罢,也到了要抉择的时候。
他身为天道执掌人,他比谁都明白,他早已犯下大罪。
这次倒是个契机,兴许是天道也在提醒他,选择了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
隔日一大早,云望台便挤满了诸位神仙,大家伙儿为了瞧这热闹,兴奋得一夜未睡呢。
祝汸也一夜未睡,他是闷闷不乐害的。
他不想去瞧热闹,却很担心,到底是派了阿兔去打听。
开曜神君来得不早也不晚,他来时,神仙们差点儿要欢呼了。虽说他们都觉着,开曜神君完全不需要给他们交代,但这些上神的秘辛,谁不愿多听哪?!
况且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开曜神君啊!
满天庭的神仙几乎都来了。
开曜神君一袭白衣而来,眼中依旧是春花与秋水,面上也依旧是冷寂与平静。
他站在云望台中央,朝众仙看了眼,众仙不觉便安静下来,开曜神君开口,没有任何波动地平缓说道:“开曜失德,有违天道,自降惩罚,即日下凡历劫。”
“……………………”
他说完后,众仙嘴巴都张得大大的,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再相互对视,有些没明白,如今偷个情就要历劫去了?!天规竟已严厉至此!
开曜神君无需人明白,也无需再多做解释,他再道:“历劫期间,元无宫中事务暂由和铃与齐光代为处理,与往日无异。望诸位以我为戒,谨遵天道,天道永在。”
说罢,开曜神君微颔首,回身就不见了。
哗——神仙们立刻沸腾了,其余八位神君自是立刻去找开曜问话,开曜闭门不见。
弄影仙子等熟悉的人也自是去询问,毫无音信。
祝汸听到阿兔带回来的消息,傻呆呆地不可置信地问:“真假?”
“他当着众仙的面说的……应当是真的?”阿兔也很懵,不过是衣衫不整地在仙葩园里睡了一觉,便要历劫去?开曜神君的自我要求也太高了吧。
“那,那,那他把我骗到那里和他躺一块睡觉是为了什么?!”祝汸已经单方面认为这些都是开曜安排好为了报复他的,“有阴谋!一定是有其他阴谋!”话虽如此,祝汸的注意力到底是被转移了,天上乌云也终于散了些,祝汸拉着阿兔和小虎,严肃分析开曜老家伙的真实目的。
开曜站在树下湖前,淡淡吩咐:“你们跟随我多年,知道如何处理。”
和铃从不违抗主人的命令,闻言很不解,到底问出口:“神君,这是为何?何至于此?”
开曜不多做解释,继续吩咐:“我走后,你们挑份礼物给弄影送去,说我谢过她。”
“神君——”
开曜继续道:“你那只仙鹤胆子太小,别吓着他。”
“…………”即便是此时,和铃还是不由暗自嘀咕,小仙鹤胆子小是被帝尊吓的啊,刚化形头发就被烧了,到底是谁吓谁……怎能这样颠倒黑白呢……不过她还是应下,再问,“神君您,真要走?何时回来?”
“是,未定。”
和铃叹气,知道问不出话来了,齐光上前,拱手:“神君,我与和铃会看好家。日后,帝尊若是再来——”
“随他烧,如何复原元无宫你们也是知道的,让他每次来都有崭新的元无宫烧就成。”
“……是。”和铃与齐光再度一言难尽地应下。
“神君,何时走?”
“即刻。”
“我们可能去瞧您?!”
“你们找不着我。”
“神君……”和铃是元无宫内的仙灵,开曜亲手养大变成人,齐光亦如是。他们俩说是侍从,严格说来,是开曜的徒弟,是开曜手把手地教的本事,多年从未分开过,他们俩很不舍。
“人常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兴许此次下凡历劫,也是妙事一桩。”
和铃与齐光知道劝阻不了,既如此,他们俩恭敬地磕了个头,敬声道:“恭祝神君万事胜意。”
开曜的手动了动,手上多出一个白色瓷瓶。瓶子很小,却又精致优雅,瓶身上雕了朵极小的花。他将瓷瓶递给和铃,缓声道:“今日挑个时候去趟澹澹宫,将这里头的东西,倒进他后苑的湖水中。”
和铃再次暗自嘀咕,神君怎知帝尊宫中有个后苑,还有汪湖水?
她有些踟蹰:“神君,帝尊又怎会令我们去到那样地方?”
“明的不成,那就暗的,今日必须办到。”
“…………是。”
开曜交代完毕,转身往寝殿内走,和铃与齐光未跟上,齐齐拜下,目送他的离去。
临走的瞬间,窗外突然大亮,开曜回眸望去。
满院绿色再度被阳光充满,这是终于高兴起来了?
开曜总是成一条平线的嘴角往上扯了扯,那他这次离开也算值了。
昨日,他听到个新鲜话,有位神仙说他难过美人关。
也是人间俗话,此时才明白此话妙处。
原来世上无人能过美人关,包括他,执掌天道的他。
眼下正是历劫过关的时候。
开曜神君微微笑着闭上双眼,消失于原地,空中一道白痕流过,和铃与齐光伏在地上,恭送主人,久久不语。
澹澹宫里,祝汸跟小虎、阿兔则是越说越兴奋,气氛也不再严肃。
正说到,开曜真去人间历劫,没了神力成为普通人,他们要如何整治开曜。祝汸是在人间长大的,两位父亲喜爱人间,他曾长久地待过。他说得眉飞色舞:“到时候我天天去杀他!哈哈哈!”
阿兔点头:“没错!我给小殿下打下手!”
“不行!我要亲手杀!”祝汸想想,“对了,我还要把他的衣服全都脱了,扔大街上哈哈哈!!!”
祝汸越想越兴奋:“我找书生专门写个话本子,里面有个无能的倒霉蛋,那个倒霉蛋就叫开曜!干啥啥不行,成日里被人揍,讨不着娘子,我要让这本话本子流芳百年!!人人都知道他开曜老家伙无能!我多买点来天上发,人手一本!哈哈哈哈哈!”
小虎也跟着“哈哈”大笑,祝汸再道:“抢了他的所有银子,叫他当穷光蛋,再去当乞丐,被丐帮高手揍来揍去!”祝汸已能想到变成人的开曜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笑得肚子都要疼了,他拍着桌子,拍着拍着,他又不笑了,他的嘴角再度耷下,“万一,他只是说了玩,并不是真的去历劫?或者历个一百年就回来了?”
阿兔正要编一些话叫他高兴,外头有侍女进来禀报:“尊上,和铃仙子求见。”
祝汸本来笑得都瘫在榻上了,闻言立马坐直,摆足天帝仪态,字正腔圆:“不见!”
“禀尊上,和铃仙子说她有要事求见。”
“哼!”祝汸记仇,他摇头,“说不见就不见!”
侍女为难,阿兔起身:“小殿下,我去瞧瞧吧?”
“不许去!”
阿兔道:“我去打听打听开曜老家伙到底是不是真的要走?”
祝汸眼睛一亮:“快去去去!”
阿兔去而复归,没让和铃进来,却是得到了确切消息。他“嗖”地直接冲进内殿,大声道:“小殿下!!!”
“怎么?!”祝汸瞧他这兴奋模样,心里有了底,却还是不太信幸福来得这样快。
阿兔道:“我同和铃仙子确认过,开曜老家伙的确是下凡历劫去了!并且已经走了!!”
喜讯来得太过突然与直接,祝汸直接起身,站在榻上,确认道:“真的?!”
“真得真真切切!!!且不知归期!!!”阿兔伸手给祝汸,拉着他跑到廊下,指着天给他看,“您瞧!开曜老家伙那颗星暗了!”
祝汸赶紧仔细去瞧,他往常经常指天骂开曜的那颗星,最熟悉了。他瞧了瞧,果然那颗星不见了,得深夜才能瞧见黯淡身影。
这是真的滚蛋下凡历劫去啦!!!
哈哈哈哈哈!!!
祝汸兴奋坏了,恨不得高歌一曲,可惜他不会唱小曲儿。
没外人在,他乐得直接叉腰笑,跟小时候似的。
阿兔和小虎瞧他终于笑了,也高兴,跟着笑,并道:“往后我们小殿下可以尽情整治他啦!”
祝汸再一细想,美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