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就这个。”纪慕夏十分肯定。
贝利亚一路无言,沉默地配合着,他便是抬匾额的其中一人。
另一人是谢秉言。
其他玩家有的对纪慕夏并不信任,以为他只是想要拿人的性命做实验。
或者是有自己的思路,并不愿意配合,独自离开。
但是最后与他们同行的也不少,加上纪慕夏、谢秉言和贝利亚三人,约有七八人。
听到二人的对话后,那七八人里有人不放心,彼此对视示意一番,自顾自去书房找了些字纸。
纪慕夏一看,简直抄家一般,不止是桌上的信件,书架上的书籍,连墙壁上的山水画都给摘下来了。
纪慕夏皱眉,满门抄斩之后便伴随着抄家,玩家这般行径,与徐正芹最厌恶的那些官吏有什么区别?
“我们待会迅速行动,在他们烧这些之前烧。”
纪慕夏低声说道。
他有预感,这些玩家自作主张的行为将会为自己带来灾难。
谢秉言悄悄往身后一看,眼角跳了跳。
大白天的时间,屋檐上挂着的、草丛里藏着的那些白灯笼,悄悄挪动了位置,从不同方向,朝着他们这个位置汇聚了过来。
谢秉言朝纪慕夏眼神示意,却得到一个“淡定”的口型。
徐家人的祭祀大典上,怎么能没有徐家人?
……
到了造纸坊后的山溪旁,纪慕夏看都眼前的一幕,惊讶,也不那么惊讶。
他担忧地看向贝利亚,眼里有深深的同情。
果然,在看到眼前一幕后,贝利亚的手一颤,差点把抬着的匾额扔下去。
“哈哈哈哈,想不到竟然是这样哈哈……”
贝利亚笑的十分癫狂,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和雷欧想尽办法去刺草垛,就是为了让里面的字纸塔露出来。
结果雷欧的性命赔上,字纸塔躲在草垛里纹丝不动。
但现在到了时间,它自己出来了。
那雷欧的死算什么?
“所以你说等时间到了,就是这个意思?”谢秉言若有所思。
今日便是时间到了。
即使是变成鬼了,徐家人对文昌帝君依然很尊崇,到了日期准时祭拜。
而之前藏在草垛里和百般守护,不用纪慕夏解释,在知道了文字狱的真相后谢秉言也明白了过来。
——那是徐家人对自己信仰的保护。
“把匾额放这里。”纪慕夏示意抬着匾额的二人把匾额放在字纸塔的正前方。
走到近处来,谢秉言发现字纸塔并不高,至少比起常见的宝塔来说矮多了。
石塔整体呈青灰色,是青石堆砌而成,高约七米,那大小一看并不能容人进入。
它的底座只有大概两平见方,是正方体;塔身只有三层,是六面棱柱体,每往上一层体积紧缩一圈;顶层是葫芦样的雕刻;塔正面二层之下有一个倒U型孔,这便是那烧字纸的焚化炉。
“烧了字纸就可以停止时间?”去书房拿了信件山水画的几个玩家这时不抢先了,警惕地彼此对视,“谁先烧?”
“我来吧。”
哭过笑过如同癫狂的贝利亚突然主动接过纪慕夏手里的家谱——也是徐正芹的诗集。
“你说过程,我来做。”
纪慕夏有些犹豫时,贝利亚淡然道:“雷欧性格好胜,做什么都喜欢抢第一,他之所以去掀草垛,就是为了第一个通关。现在他不在了,我想替他拿到这个第一人。”
纪慕夏松手了。
指导着贝利亚,先把诗集点燃。
贝利亚有携带打火机,把诗集点燃后,扔进焚化炉里。
纪慕夏看到,诗集在火焰中一点点融化时,眼前的画面仿佛在褪色一般,一点点变得暗淡。
青石的字纸塔变得灰扑扑有裂缝,字纸塔旁的山溪干枯的露出河床,周围的树林变的枯枝败叶一片死寂。
就连身后跟来的白灯笼,也变成了满身血迹的……
人。
包括那块“耕读传家”的匾额,徐正芹站在匾额所在的位置,露出原本的模样,一个四十出头的文官。
时间倒流,回到了徐家人死亡时的最后一刻。
诗集承载了徐家人太多的怨恨,变成了一个诡异的诅咒物,反过来导致徐家人死后依然被束缚在这个庭院里。
尽管因为文字而死,徐家人从不曾怨恨文字,怨恨字纸,恨得只是当权者。
这也是为什么徐家人在死后依然祭祀文昌帝君,依然保护字纸塔的原因,字纸塔是为了敬重文字纸张而建。
当诗集彻底被烧掉后,纪慕夏看到徐家人的身体从脚开始,一点点变成光斑,萤火虫一般往周围消散。
“时间”被毁灭了,也是彻底停止了,徐家人解脱了。
纪慕夏抓起一把还温热的灰烬,直接洒入山溪。
山溪回到过去,已经变成了枯河,他也没有匣子,就潇洒的一挥洒,莫名有种挥徐家人骨灰的错觉。
谢秉言眼神一闪,瞅了瞅周围那些站得远远的等着看他们下场的玩家,双手捧起剩下的所有纸灰洒入山溪。
这是给文昌帝君的祭品。
一点也不给那些想浑水摸鱼的玩家留。
“来,给你留了一把。”谢秉言没有忘记贝利亚,留了最后一把纸灰。
贝利亚却摇头拒绝了。
这时有玩家想上前就这么蹭通关,看到他朝纸灰伸手,谢秉言“呼——”长长一口气,直接把纸灰吹散了。
“我们自己烧。”玩家冷眼瞅了谢秉言一眼说道。
游戏向来分的很清楚。
诗集是纪慕夏、谢秉言找到的,字纸塔是雷欧和贝利亚找到的,这次是贝利亚烧的诗集,纪慕夏和谢秉言洒纸灰献祭品,如果能通关,玩家定然也只有他们三人。
已经通关过一局游戏、成功活到现在的玩家都知道,就就如同阿兹特克游戏里,需要所有玩家都涂上自己的血液一样,这个游戏不存在一人通关全体解脱。
纪慕夏看到那几个玩家拿着自己从书房拿来的字纸去点火烧,然而火苗不但没有燃烧起来,还激怒了那些没有完全离开的徐家人一般,一个个对他们怒目以视。
谢秉言看着这一幕,突然想到昨晚门外站着但是毫无杀伤力跟他互相瞪了一晚上的画面,莫名觉得这群徐家人真是有风度。
有风度的文人真是可爱啊,变成鬼了都那么可爱。
有风度的文人消失了,周围草垛上的纸草有灵魂一样朝字纸塔飞了过去,将它再次封锁在里面。
看着重新被封印起来的字纸塔,看着重新聚拢起来的草垛,贝利亚突然朝草垛冲了过去。
纪慕夏没想到游戏已经通关时,贝利亚会一心赴死。
他甚至来不及拉住贝利亚,就看到贝利亚已经被草垛里伸出来的惨白的手拉住了身体。
这一次,贝利亚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甚至握住了其中一只手背上有茂盛体毛的手,那只手与周围的手骨骼肌肤完全不同,纪慕夏一眼就看出是白种人的手。
贝利亚脸上带着笑容,被草垛吞没,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发出惨叫。
纪慕夏沉默了。
谢秉言眼神深深看着草垛,眼里有着动容。
“死亡瞬间胆怯是人之常情。”
但是清醒之后,克服胆怯为爱赴死却不是。
【恭喜小蠢货们,游戏通关!】
纪慕夏听到脑海里,那个童声带着嘲笑说道。
他和谢秉言成功通关了。
但是其他已经来到最后一步的玩家却没有,他们疯狂的攻击草垛,想要让字纸塔再次出现。
然而草垛再次变成了危险物品。
离开游戏时,纪慕夏听到了朗朗读书声。
“天地不灭,文化不灭。
人类不绝,文化不绝。
或钳之口,或夺之笔。
人夺其名,我葆其实。
文化真美,群丑忌之。
文化真善,伪善畏之。
日月经天,谁能蔽之?
万古江河,谁能废之?1”
这不是那首被当权者当成反叛的诗,这是徐正芹文字狱事发之后用来明志的诗。
听着徐家人傲骨铮铮的读书声,纪慕夏仿佛看到了千古以来文人的脊梁。
文人有时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有时候也顶天立地铁骨铮铮。
伴随着朗朗读书声,纪慕夏心神激荡。
他,也是文人的一分子……
下一秒,纪慕夏已经回到了现实。
现实中,问秦研究所的阅览室里。
谢秉言就在他的面前,说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喜。
“还好,我们都活着。”
意外的再次一起经历了一场生死游戏,庆幸的再次一起活了下来。
此时此刻,谢秉言什么其他心思都没有,只有单纯的喜悦。
他情难自禁的抱住了纪慕夏,身后却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谢秉言,放开我弟!”
谢秉言:“……”
“纪繁春,怎么又是你!”
安静的阅览室一角,响起了两个男人的打斗声。
看着两人越来越过分的打闹,纪慕夏冷静的呼叫了机器管理员,把两人一起打包扔到健身房里继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