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想到,电影剧本还可以这么写,他们没想到,一部电影还可以这么拍。
然而震惊过后,更大的怀疑接踵而至——这么难的电影,真的能拍成吗?
太难了,都不用如何细想如何赘述,所有人看懂剧本的那一刻,都知道这部电影有多难拍。
第一道难关是剧本,翻越成功后,后面还跟随那么多考验。它考验导演:如何衔接镜头、如何表达深意、如何安排笑点和细节?它考验演员:如何将真实的辛酸装入一幕幕荒诞的喜剧,让人第一遍观看时流畅自然,第二遍才从每一个神态动作中细思深意?它考验灯光布景摄像道具:如何跟随导演安排,做出最合理的调度?它更考验后期制作:如何更精准地切换场景,如何安排流畅的转换,如何通过剪辑将剧本的巧思、导演的表达发挥到极致?
和难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整个剧组的半吊子水平——导演一个演员出身,一个只会拍文艺片,副导演一个综艺节目出身,一个表演教师出身,主角的演技到底怎样没人知道,演员全是一群新人,编剧名声不显,团队经验过少……
一想到那种难度,他们都恨不得立刻放弃算了。再精巧的构思,如果制造工艺拙劣,成品照样是垃圾。每个人都害怕,这部戏拍到最后的结局是,弄巧成拙。
但林景没有放弃,整个前期筹备工作,无一不在告诉这群人,他绝对不会放弃。
找专家带半吊子团队,他让大家看到了他的认真;拜访每个病房,他让大家看到了他的态度;公布自己的病情,让演员和他一起体验绝症病人的生活……他在带领大家入戏。
不是演员,是整个剧组。他在一步一步地,带领整个剧组入戏。
他在一点一点地做这部作品,这部几乎不可能做好的作品。
这种安静、绵长的筹备工作,竟然一点点唤醒了大家内心的热血,竟然把某种年少时就不再有的中二劲头唤了出来。所有人保持着既冷静又亢奋的状态,所有人都清晰感觉到——他们正在做梦,正在做一个想也不敢想的梦。
——
剧组开机没几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上门探班了。
林景看到他,还有些惊讶,“你不去拍戏,跑我这儿刺探敌情?”
韩铎非常委屈:“你生病的事怎么不告诉我?要不是贾元勋说漏了嘴,是不是等你死的时候才让我知道?”
林景说:“你咒我呢?我没事,死不了。”
韩铎实在不敢信他,他都从贾元勋那里看过病历了。
他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就是在看到的一瞬间,脑海中浮现林景的笑颜,心里突然密密麻麻地疼。
越想越心疼,最后都疼慌了,非得翘掉拍摄,赶过来见人一面不可。
见着的那一刻,更是五味杂陈。
第一眼,踏实了。
第二眼,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再也踏实不下来了。
“我才不信你呢。”他复杂地说。
林景觉得他委屈得像条小狗,还挺可爱的,遂摸摸他的狗头,说:“行了,我刚做完手术,丁点事儿都没有,马上就病好了。谢谢你来看我啊,不过我还拍戏呢。”
“你几点拍完,我等你啊。”
“不用,你快回去。”林景说,“你的戏不拍吗?咱们改天再聊。”
“哦。”韩铎也不说同意拒绝。
林景听那边一招呼,理了理病号服就走了。
韩铎就一揣手,往下一蹲,跟个大街边休息的农民工似的,杵在那儿不动了。他心说不就是等吗,两点三点我也等得起。
他来得低调,只是偷偷给林景打了个电话叫他出来,也没通知其他人。乃至于来来回回路过的,都没发现,地上这根蘑菇竟是韩铎。
没等到两三点,林景晚上七点就下戏了,导演开始招呼其他演员的戏。
他走到门口,发现韩铎席地坐在那里,揣手朝里张望着。
“你真没走?”他惊讶道。
“我说了等你啊。”韩铎麻溜儿站起来,然后就是一声,“哎呦喂!”
“……”林景说,“腿麻了?”
韩铎委屈巴巴地点点头,“你现在去哪啊。”
“我病房在楼上。”林景只好叹口气,去搀扶他,把他肩膀搭到自己肩上。
韩铎不敢把全身都压在他身上,但总是不由自主地和他贴近。
每当林景不动声色地移开,他的身子就自动贴过去了,导致两人的路越走越偏。
他小心地从头发缝里看林景的神情,准备只要他一开口质问,就立刻撤身,说辞他都想好了,“不关我事,是我的腰它自己靠过去的!”
然而林景好似没意识到这事,直到两人都快撞到墙上了,他才无奈地说:“你是小孩子啊,走路这么不稳当。”
于是韩铎赖在他身上,上电梯、下电梯、进病房……林景一把把他掼在床上。
那一瞬间,韩铎诡异地产生了一种和人开房,被人扔上床的刺激感……呸呸呸,要扔也是他扔林景啊……啊呸!扔什么扔!满脑子黄色废料!
林景坐下卸了妆,他本身就刚做完手术,肤色苍白,脸上的妆不厚。
卸妆之后,又熟门熟路地赋上一片面膜。
全程没搭理韩铎。
韩铎从床上坐起来,又有了一种晚上临睡前,老公坐看老婆洗漱梳妆的诡异既视感……
他站起来,绕到林景前面,从镜子里看了看他的脸,伸手去抚他的面膜。
他的手落在了林景脸上,后者不明所以地仰头看他。韩铎干咳一声,张开手指头扯了扯林景腮帮子。
林景被扯咧了嘴,说:“里按森莫?”
韩铎大汗,“没什么没什么,你面膜皱了。”
“我面膜揍了又不四我脸揍了!里撒手!”
韩铎急忙撒手,隔着面膜也看不出有没有扯出红印子,只好拿掌心揉了揉那个地方。
火热的手覆盖上来,隔着一层面膜,依然能感受到柔软的掌心和明晰的骨节。林景心里一颤,没说话。
韩铎揉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整个手掌都在对方脸上,他尴尬地补救道:“那什么,你怎么贴的面膜,怎么哪哪都有气泡……”
等到气泡挤无可挤,他才艰难地把手收回来,擦干上面的面膜液。
林景默默地站起来,远离他,坐到床上,说:“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韩铎又想起他的病,飞扬的心情骤然落了下来。
“今天贾元勋和老项见面,我去了,问起你的电影,他不小心把你的病说漏了。”
林景刚想说你放心我绝对死不了,突然想起来,如果自己不死,死的就是韩铎……他沉默了。
韩铎还以为他不愿意回答,顿时心里跟针扎似的,急忙绕开这个话题,拿起手机说:“咳我们来合个影,俩剧组粉丝撕逼都快撕成疯魔了,合个影安抚安抚他们。”
“撕逼?你确定?”林景说,“不是公认的星藤碾压嘉映吗?”
“……”韩铎觉得自己逻辑都死光了,划拉着热搜没话找话,“哎你看,你又上热搜了。”
林景拿过手机,他的名字不靠前,排在十多位,“林景下颌骨”。
韩铎点进去,念道:“林景的下颌骨真是人间瑰宝啊……这什么鬼?这不是你们团队买的热搜?”
“不是。”林景说,“这几个月从额头到鼻子侧脸下颌骨,已经上遍了,就差说我头发丝也如此美丽脱俗了。”
“这样。”韩铎皱了皱眉,“是想把你炒糊啊,谁跟你这么大仇?”
“不知道。无所谓。等他出招。”林景说,“我手术刚拆了线,心平气和,懒得计较。”
“我去查。”韩铎说完,又问,“你刚拆了线,就直接拍戏?这样对身体不好。”
“也不是刚拆,疤都长好了。”林景在床上躺平,舒服地叹了口气,“如果整天没事做,我会闲死的。”
“能让我看看你伤口吗?”韩铎犹豫了一下,说,“你现在活动量不小,很容易出事的。我有经验,我给你看看。”
林景躺在床上,没说话。
韩铎坐在床侧,迟疑好半天,才慢吞吞地伸出手,掀开他的上衣。
一条狰狞的蜈蚣,直接展现在韩铎眼前,让他心里一颤。他是受过伤的人,知道那有多疼,更何况林景要忍受的不光是刀口痛,还有病痛。
他抬头看了看,林景已经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慢慢抚上疤痕旁边的皮肤,轻轻给他捋了几下。他知道刚长好的疤痕会痛痒难忍,这种手法能让人舒服一些。
然而,按着按着,韩铎心里就有点变味……他对吃鸡战友暗道一声抱歉,草草收拾着满脑子的黄色废料……突然,他眼神下盯,整个人僵住。
林景本来正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发现那只手停了,他睁开眼,韩铎正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的下半身。
林景:……???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忙坐起身来。
韩铎:“…………”
林景:“…………”
韩铎的眼睛里,摆着一句震惊的质问:只是按个摩而已,你怎么就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