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怒的斑爷虫和厌战的斑爷虫完全是两种状态。
斑爷虫飞快反应过来,后脚一蹬,重力踹在了越山身上,唐乏初并没有看清越山是以怎样的形态飞出去的,只见它“嗖”的被踢飞好远,在地上抽搐着,白雪地里瞬间绽放了几朵血红梅花。
唐乏初举起弓箭来,但还没有动作,二球子突然跑了起来,他定眼一看,才发现斑爷虫在狼群里横冲直撞,怒嚎着张开血盆大口,它不能在一条狼上耗费太久的时间,比如像此时——它死咬着一条狼,嘴巴和牙齿便被占用了地方,这时候总会有强势的狼不断跳上它的身体,在它身上添上新的伤口。
狼的数量决定了它们打消耗战的底气。
斑爷虫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样下去它只会失血过多而被慢慢耗死。
它吐掉嘴里疯狂挣扎的狼,喘着粗气盯着狼群,突然一股脑冲向它身边最近的妖妖——
先解决掉高阶狼才是上策,这才是它们的主要攻击力。
唐乏初在这时才发现斑爷虫的前腿上始终有一个挂着的狼嘴,连着半边狼的尸体,那是最初贡献一嘴的那条狼,冰天雪地里,它的尸体已经结冰,紧紧黏在斑爷虫的腿上。
妖妖在这场战役里有些魂不守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没从失子的痛苦中走出来,它对于斑爷虫的靠近表露出了不合时宜的茫然。
在最初,它的任务是攻击斑爷虫的尾巴和肛|门,所以它一直在斑爷虫的后部,危险突然掉头,这对它来说确实需要反应力。
更何况是一头刚失去孩子的母狼。
它眼神瞬间发狠,身体向后突兀拱去,紧迫后退,但它其实需要一个机会,需要一个让斑爷虫延缓速度的机会——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影子窜上来,跳到了奔跑着的斑爷虫身上。
唐乏初握着弓箭的手一哆嗦,他下意识收紧双腿,却因为过度紧张发不出声音,好在二球子理解他的意思,向后看了眼,唐乏初往前一指,二球子就飞奔了出去。
唐乏初在过去的训练中,一次都没有达到理想目标。
那还是次次都瞄准静物,就是这样,他都没有中过。
然而这次,他在颠簸的狼背上,手心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甚至头皮都在发麻,耳朵嗡嗡的响,在混乱的狼群中,在血腥味浓重的冰天雪地里,忽然冷静了下来。
他的眼睛只能看见斑爷虫,以及斑爷虫背上的莫咽。
莫咽面目狰狞,一嘴咬下去,死死不松口。斑爷虫急刹车,向后甩着背上的狼,它甚至想要下意识往后倒去,压死这条狼,只是它不能这么做,一旦这样,肚皮和腹部就会全部暴露在众多狼嘴之下,它必死无疑。
唐乏初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他缺氧缺的很严重,莫咽在斑爷虫背上摇曳的影子仿佛染上了血色,让他全身战栗。
这一箭失败的话,可能射中莫咽,也可能射中斑爷虫。
如果射的地方和他遐想的不一样,那斑爷虫会暴走,莫咽的处境会更危险。
他没有时间犹豫了,在错乱的呼吸频率里,双手一松——
这一箭,正中斑爷虫的右眼!
这是这一战最关键的转折点,唐乏初的眼珠都在震动,他屏息了足足两分钟,一动不动看着莫咽被痛嚎的斑爷虫甩了出去。
好在莫咽借了力,留有余地的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四肢着地。
这是它在过去意外和猎犬交战时获得的经验,当时猎犬扑到一条狼的背上,猎犬体型较小,被狼甩出去时借助了脱离前狼背身上的力,即使被甩出很远,也依旧毫发无损。
这个细节被莫咽的眼睛捕捉到,它深深记下了。
见莫咽还能继续奔跑,唐乏初才瘫软下来,在二球子身上喘着粗气。
二球子震撼道无以言表,结结巴巴道:“阿初哥……阿初哥!你真是……”
后来唐乏初回想起这次,只道再来一次他是绝对射不中了。
这和捕猎不同,猎食者在捕猎的后期往往是渐入佳境,因为食草动物越到后期越疲软,而野兽则与之相反,越是濒临绝境,越会激发兽性。
斑爷虫嚎叫着用爪子抠弄眼球里的箭,声声凄厉震怒,方叔此时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却被斑爷虫的尾巴重重鞭打了一记,它被拍打的头晕眼花,滚落在地,正挣扎着要起来,斑爷虫突然一爪拍了上去。
“咔嚓”一声,方叔惨叫一声,脊椎碎裂。
紧接着,满脸都是血的斑爷虫宛如醉鬼一般在狼群里摇摇晃晃的大开杀戒,一条头顶发白,浑身却赤黑的狼企图从后而上,却被斑爷虫后腿一蹬,斑爷虫的后腿顶的上狼肚子那么宽,这一脚直接把这条狼的的骨头踹裂了。在它攻击的瞬间,黑白双煞再次一前一后跳上它的背,从高处看,斑爷虫方才被莫咽咬的地方已经是皮开肉绽,它们想要补上几嘴,下面的狼努力给它们争取时机,前后左右骚扰着斑爷虫。斑爷虫却似乎已经搞懂了它们的战略,对左右来者不甚感冒,突然剧烈跑了起来,速度之快,白狼匆匆跳跃下来,黑狼干脆整个狼都死死抱在斑爷虫的身上,形成一道极其诡异的风景线。
斑爷虫因一只眼睛受了重创,跑起来横冲直撞,歪歪扭扭,黑狼或许是受了启发,突然改变策略,一嘴咬下了斑爷虫的耳朵。
莫咽猝然长声嚎叫起来,唐乏初心里一震,看见斑爷虫变了姿势,竟然半立而起,前爪像人一样朝后挠去,黑狼躲闪不及,被它重重扇了一掌,令人胆丧魂惊的是,黑狼重力失衡,脑袋咕溜溜的,竟被斑爷虫一掌扇掉,仅仅连着一线在狼体上。它应声而落,被激怒的斑爷虫却依然不肯放过它,宛如狗熊一样一屁股坐在了黑狼的尸体上。
“噗嗤”一声,血光迸溅,地上稀稀散散的是黑狼的肝脏和肠子。
黑白双煞在狼群里是所向披靡的存在,斑爷虫这一击无疑给了狼群重创。
野兽和野兽之间的角逐往往在于,它们都是食物链顶端的动物,绝境之下更有斗志。
小白凄厉的嚎叫让众狼心中充满了悲壮感,它们龇着牙,与斑爷虫互相瞪视着。
唐乏初将弓箭放下了,他这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下一记重创不了斑爷虫,增多的伤口只会让它更为震怒。
除非一箭刺穿心脏,但就斑爷虫的皮毛厚度来说,这不太可能。况且唐乏初刚刚那箭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运气,他对接下来这箭信心不大。
一呼一诺之间,双方陷入僵持。
莫咽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成型的方案,只是他放眼低阶狼,内心感知复杂,命令到了嘴边,却又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这对头狼而言是大忌,它在血色弥漫中,和唐乏初遥遥对视。
唐乏初的模样已经和它们初遇时大不相同。
他的目光变得柔软很多,这让莫咽渐渐明白,初遇时的凶相全是故意表露,它爱上的人类拥有一颗强大而温柔的心脏。
它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目光犀利决然。
这一刻,进化狼群的头狼下了最高命令,唐乏初明显看到有些狼似乎微微一怔。
梨花在这时往前走了两步。
它的地位很复杂,虽然身份处于低阶狼的行列之中,却在狼群中德高望重,受狼尊敬。
之后发生的事情让唐乏初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狼群是不可能放斑爷虫走了,它们已经付出了代价,并且还要以这样的代价进行接下来的战斗。如果赢了,体型庞大的斑爷虫足够支撑它们度过相当长一段岁月。如果败了,就是整个狼群全被杀戮,它们也要斑爷虫同归于尽。
这种信仰是残忍的,对斑爷虫是,对自己也同样是。
狼群迅速调整了队形,分成不同的几波队伍,斑爷虫抱有相同的想法,死死盯着狼群,喘息着寻找时机。
它的脑子并不如狼那样聪明,也不够精明,所以有始有终都显得笨拙。
低阶狼在冬日的使命尤为壮烈,这大概是为什么它们平时不能给狼群带来利益,却可以被留下来的原因。突然梨花暴喝一声,低阶狼一拥而上。
唐乏初作为人类,并不能完全消化此时的内容。
这种自毁式的攻击让他觉得残忍,残忍到不忍直视。
几只低阶狼随迎而上,先后仿佛献祭般直直冲撞上斑爷虫的身体且无所不用,狼爪、狼牙、自身的体力,它们全部发挥在了斑爷虫身上。
狼的最高荣誉便是战死,死在食草动物的蹄下未免憋屈,如若败在斑爷虫这里,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这是狼给予对手的肯定。
狼攻击动物的惯性都是咬颈侧,以咬破动脉血管为最终目的。
而现在,狼群需要这个机会。
头狼在斑爷虫颈后的重创还需再深一些,只有多条狼一齐上,才能给某只身负重任的狼腾出发挥的空间。
斑爷虫浑身剧痛,在疼痛中渗透了这个道理。
它气急败坏的奔跑起来,试图甩掉身上的狼。而这些狼在冬天雪地里却也滚烫无比,好像烙印似的驱散不掉,紧紧贴在它身上。纵然它使命奔跑,身上依然挂着几条不怕死的狼,它们就这样与地面摩擦,甚至撞到斑爷虫粗壮的四肢上,有的已是肚破肠流,狼嘴在弥留之际也不肯松开斑爷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