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就在2015年,在这场不为人知的战役中。
如果薛西斯阻止他去营救,是不是会让他失去了一份机缘?
不管怎么说,如果他真的是米诺-范,他就不会死。
但薛西斯总觉得他忽略了什么……
米诺-范,这个人类男人,他只和他打了一次照面,而眼前的男孩和时隔两年的那个男人气质未免相差太大。
眼前的男孩,就像一只会在阳光下活蹦乱跳地追着尾巴的小东西。
薛西斯很难把他和那个沉静的,仿佛浅水却如幻影的男人重合。
“……摘下你的护目镜。”
薛西斯看着米诺道。
米诺已经重新背上了医疗箱,脸蛋的污痕下露出剧烈运动后无法平息的绯红色。
“不行,长官,我需要它,我还要去救人!”
他喘气儿在血族的帮助下爬上沙包,然后跑掉了。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米诺-范消失的那一年,正好就是兵部为这场战役发布征兵宣传的时间。
薛西斯曾注意到这一点——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不随时注意七大城市的动向的。但是军部每年都会有特别的军事训练和军事演习,所以这种程度的动静并没有引起薛西斯的重视。
而阿托莎也说“米诺说出去找工作就杳无音信了”,她在合租房等了他三个月,直到不得不离开。她在信箱,包括常去的甜品店的留言墙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地址,却始终得不到音讯。
这是因为米诺被迫上了战场,但是这还是解释不通,为什么他会整整消失两年……
难道这场战役打了两年?
不可能,如果两年时间他都没发现奥德赛的小动作,那他可以不用当公爵,直接改行吃屎了。
但现在不是搞推理的时候,薛西斯在血袋的帮助下恢复了基本体能,和法兰西斯轮替,负责紧要敌人的狙击。
薛西斯知道现实会告诉他答案,而这个答案也确实很快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北边飞出了更多的飞行器,飞行器试图进行包抄,想要环飞过战区,对医疗战壕进行轰炸。医疗区的血族不得不分散火力去应付侧翼的飞行器。
薛西斯知道,该放弃之后的救援了,必须尽快撤退。
三分钟。
他望着硝烟弥漫的战区,一边进行火力掩护,一边在心中拨响计时的钟表。
哒、哒、哒……
他似乎能听见时间在耳边经过的脚步声。
“碰——!”
坠落在地面的飞行器燃烧着炸成残骸,黑色的烟尘滚滚着腾飞。
2分钟、1分59秒……
“突突突突——!”
一阵子弹雨扫过硬壤,在上面留下像是被寄居蟹挖掘出来的密密麻麻的弹孔。薛西斯射中飞行员,飞行器歪歪扭扭地向一边飞去,然后撞在山崖上。
59秒、58秒……
薛西斯扫了战区的地面一眼,用嘴拉了一下射程杆,用两把“湮灭”对着天空射击,双倍的后坐力,让他的肩膀都发生震颤。
31秒、30秒……
“碰——!”
尘土像一朵蘑菇一样盛开,地面又多了一个坑。
黄烟弥散开,从坑里爬出一个几乎在土里打过滚的小家伙,托了托他背后往下滑的血族的屁股,开始甩腿向着这边狂奔。
地面已经被炸得坑坑洼洼,米诺的奔跑时不时变得踉跄,炸/弹的声音在他身后呼啸,好像无数死神在追逐着。
但是他已经成功过两次,他相信自己可以重复这份幸运。
奔跑到忘记自己在奔跑,
努力到忘记自己在努力,
除了目标什么也别看,
这样就会很快地达成目标。
就是这样,跑呀!
越来越近了!
松陷的泥土让米诺摔倒,拉图上校滚了出去,米诺爬了一下,第一次并没有爬起来,因为他的膝盖直打颤,已经有点不听主人的使唤了。
敌人换成了不容易被瞄准的更快速的小型炸/弹。
“砰砰砰——!”
接连的小炸/弹在半空中炸开,有的在四周地面炸开。
米诺双手支撑着地面,“碰——!”他感觉到有一颗炸/弹在很近的地方爆炸了,他和很多泥土一起飞了出去,摔在了靠近拉图上校的地方。
他伸出手,他和拉图上校只剩下了三英寸的距离。
他试图爬起来,但是这次他再也不会爬起来了。
如果他向后看的话,就会看到他的下半身,包括胸膛下的腹部,都已经被炸飞了。如果他向上看的话,他就会发现从他身体中炸飞出的那团血雾还在空中漂浮着。
但他只向前看。
他觉得很累,很痛。
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但是他觉得他全身都在痛,所以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下半身,仿佛被炸飞的每一块血肉都仍在疼着……
他向前爬了几厘米,用手指推着拉图上校,试图将他推向战壕。
他的护目镜被砸碎了,露出了脏兮兮的只有眼睛周围干净的滑稽的脸庞。
那是一张年轻可爱的脸,鲜嫩如清晨的朝阳。
眼睛就像新生的婴儿一样,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充满了纯净的希望。
沾满灰尘,也仍旧像四月的鲜花一样娇嫩。
他抬起眼睛,看到了他。
嘴唇抖动着,仿佛即将凋零的鲜花。
薛西斯看懂了那破碎的唇语:
“我们会赢吗?”
鲜血从他的残体中流出来,洇湿了地面。
要等到秋天他才真正地满20岁。
这个年纪的血族,还在草坪上挖坑埋会爆炸的气球,惹人嫌地把鼻涕抹在你的裤脚上,或者讨人厌地揪着你要听故事……
这样的年纪,在血族中,还是一个小宝宝的年纪呢。
薛西斯看着他,简约地道:
“会。”
第四十八章 :过去
那种疼痛远超过被刀剑刺穿肉体。
苏试从书房的椅子上跌落, 紧抠着地毯的手指僵硬如白色的树枝, 却又带着痉挛般的颤抖。
即使痛苦,也无法呐喊。因为气管已经被血水淹没,似乎能听到血液滚动的声音, 喉咙里升起一阵粘稠又湿滑的堵塞感。
明明是失去了下半身, 却仿佛是失去的部分都变成了铅, 沉重无比,拖着人无法前行。
像一颗锚被投入痛苦之井中……回忆随之慢慢下沉, 将他完全淹没。
呼吸管插入他的口腔, 血液通过几根软管被输入他的身体, 细微的气泡在液体中不断地上升。
透明的罐状器皿, 就像一个大号的煤气瓶,将他装在其中。
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除了疼痛,什么也感觉不到。
麻醉会影响到肉体的生长,所以他必须忍受着这种痛苦,直到重新“长出”身体。
为了减轻他精神上的痛苦, 那些穿着白大褂的血族会为他播放音乐、书籍、视频……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
即使活下来也会疯掉的吧?
在密封的罐子里, 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因为疼痛甚至无法睡眠, 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在液体中悬浮着, 看着空荡荡的实验室。
治疗更像是漫长的折磨。
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依然忍受着, 因为还抱着一点无法湮灭的希望……
气泡不断地上升, 一串又一串, 透过液体看到的外部世界是扭曲不清的。
苏试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真实,因为他知道眼前的一切并不是真的。他在地毯上艰难地爬动着,试图爬出眼前的困境,他被困在了米诺的回忆之中。
太真实了。
和像接受资料一样接受米诺的人生不同,那种被死亡与痛苦之神扼住喉咙的感觉如此清晰,以至于你能感受到皮肤上手指的那种力度与冰冷。
房间里响起一阵尖锐的吸气声。
苏试翻身躺在地毯上,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晨光落在他的面庞上,耀亮点点汗水。
“……我说过,附身到‘过去的米诺’的身上会有副作用。米诺的记忆会像可以被随意查阅的资料那样传送给你,但直接体验他的过去,会消除他的记忆与你个人记忆的隔阂,零距离地‘触碰’他,还会导致感受混乱……现在你感觉到了。”
清新的绿意透过飘飞的白窗帘映入室内,透明的白色球体漂浮在苏试面前。
“你完全可以处于上帝视角,像操控游戏角色一样操控梦境中‘米诺’的反应,金手指系统也会将一切往你的预期方向进行无比真实的模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冒险在最后时刻,在最危险最可怕的那一刻附身到米诺身上。”
“虽然我代替了米诺,但我终究不是米诺。”
苏试抬手挡向明亮的窗口。
晨光穿过他的手指,仿佛他的手在发光。
“因为我要他记住,我的眼睛。”
他的眼睛在手指的阴影中变得深翠透澈,
即使痛楚,也依然温柔。
*
「61.」
阿托莎看着系统显示的薛西斯的好感度。
果园里虽然不是硕果累累,但已经闻到了预示丰收的芬芳。
她应该见好就收,也应该趁热打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