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晴了。耳边有沙沙的声音, 那是风在吹拂着窗外的竹林。阳光从叶片的间隙中透露过来,斑斑驳驳洒在身上。比起那晚的凶险诡谲, 这里幽静得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墨璃躺在床上,好一会儿都没舍得睁眼。
房门被推开了,有人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一股食物的香甜味道霎时充盈了整个房间,墨璃人还没有说话,肚子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我算计着你也该醒了, 特地煮了粥给你喝,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擎渊淡淡一笑, 在他床边坐下。
墨璃脸上一红,正想翻身坐起,哪知触动了身上的伤口,“啊”的一声, 直挺挺向后倒去。
眼看就要摔在床板上, 一只手臂环了过来,揽上他的肩膀,将他稳稳扶住。
擎渊将枕头立起,扶着他靠在上面, 口中说道:“你受了很重的伤, 这段时间不宜大动。”
墨璃忍不住问道:“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他本以为那场恶斗不过是昨晚的事,但是依照腹中饥饿的情况来看, 恐怕并非如此。
“这里是我在人间的一处临时居所,那晚你受伤之后昏迷不醒,我只好先将你带来这里。算起来你已经昏睡七天七夜了。”
“这么久?”墨璃一脸惊讶,“对了,乌沉呢?他怎么样了?”
擎渊垂下眼眸,握着汤匙在碗中轻轻搅拌。白瓷汤匙敲击在碗壁上,不时发出“叮”的一响,甚是清脆悦耳。“去到他该去的地方了。”
这句话他也只是淡淡道来,但是墨璃听在耳里,心中却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擎渊舀起一勺粥,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递到墨璃跟前,说道:“张嘴。”那样的眼神和口气,仿佛在哄生病的小孩。
墨璃忽然有些恍惚,他想起了自己刚刚化形的那日,一整天都赖在优昙的房间不肯走,等到用膳的时候,优昙就命人多拿来一副碗筷给他。可是那筷子真难用,他夹起什么掉什么,饭菜一口没吃着,倒掉了满桌都是。到最后惹得他恼了,把筷子往边上一扔,干脆不用了,直接要把脸埋进碗里,关键时刻被优昙顶住额头推了回去。
“你如今已是人形,不可如此粗鲁。”
他赌气地嘟起嘴:“那我不吃了!”说着还骄傲地把头往旁边一扬。他那时候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像极了人间顽劣的孩童。
优昙却并不着恼,反而笑盈盈地夹起一箸菜,递到他嘴边,说道:“吃吧。”那笑容如春风拂面,瞬间就抚平了他心中的燥郁。
那时候他对自己说,优昙一定是天底下最最好看、最最温柔的人了。
“怎么了?”听到擎渊询问的声音,墨璃才意识到自己晃神了。
本以为隔了这么久的时间,那人的影子在自己心中已经淡了。却发现有些事情其实早已无声无息地印刻进了血脉之中,一经触及,便会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如同昨日……心又不经意地痛了起来。
“你的神情起初很甜蜜,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可是后来就变得感伤了。我倒是有点好奇,什么事情让你既欢喜又难过?”
“没有什么。”墨璃微微别过脸,避开擎渊的注视。他定了定神,伸手想去接过汤匙:“我自己来就好。”
擎渊却躲开他的手,还把汤匙往他嘴边递了递,说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了重伤,总不能连一点表达谢意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墨璃见他如此坚持,盛情难却,只得就着他的手把那勺粥喝下。只觉入口软糯,除了白米的清甜之外,另有一股鲜香滋味,忍不住问道:“你在粥里放了什么?”
“不过是些切碎的千年贝母肉而已。”
墨璃一惊,“千年贝母”乃是灵界难得的珍品,食之不仅可以疗伤,还能增长修为。此物得之非常不易,使用时也是珍而重之,哪想到擎渊就这样随随便便拿来煮粥了!“这样的珍贵的东西给我吃了多可惜!”
擎渊却不以为然地又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缓缓地道:“再珍贵也比不上性命珍贵。你救了我的命,我拿什么回报你都不觉得可惜。”
墨璃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就着他的手将白粥一口一口地喝完。
从这以后,擎渊就变着花样儿的将那些天材地宝做进饭菜当中喂给墨璃吃。起初墨璃还觉得有点不安,后来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这些宝贝到底名下无虚,再加上擎渊也一直助他运功调息,墨璃不仅伤好得快,连修为也是大有进境。
闲来无事之时,擎渊就会给墨璃讲三界中各种奇闻异事,陪他下棋钓鱼。虽说是在养伤,日子却过得着实惬意。
这一天,擎渊将一只乌木长匣递到墨璃手中。
“这是什么?”墨璃打开长匣,发现里面是一柄闪着乌光的长剑。
“你没有趁手的兵器,与人斗法实在吃亏,所以我特地为你打造了一把剑。”
这剑不知是何物所制,离得很远都能感觉到剑身隐隐散发的那股逼人的煞气。墨璃伸出手,刚刚碰触到剑柄,那剑身便化作一股黑烟没入他的掌中。
“我听说你们玄门中人都喜欢把佩剑藏在掌中,叫做什么’掌中剑‘,从今以后,它就是你的’掌中剑‘了。”
墨璃想不到他竟如此有心,一时间感慨丛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擎渊开了口:“墨璃兄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知道今后有什么打算?”
墨璃愣了一下,说道:“我在人间游历,一向是走到哪里算哪里,并没什么特别的打算。”
擎渊目光闪烁:“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提议。我离开家乡也有一段时间,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知墨璃兄愿不愿意到我的家乡去看看?”
墨璃想了想,觉得这提议倒也不错,便欣然应允。只是他没想到,擎渊所说的“家乡”竟然就是人人谈之变色的魔界。
这还是墨璃平生第一次来到魔界,那头顶上血红的月亮,那脚下无边无际的沙漠,都是他平生没见过的景象,让他感到十分新奇。
擎渊问:“荒凉吗?”
墨璃摇摇头:“别有一番风情。”的确,比起风光无限的人间界,魔界的景色有一种苍凉的悲壮之美。
擎渊淡淡地道:“你第一次来,自然是看什么都新奇。只有生生世世住在这里,才知道这种荒凉空寂的滋味。同样都是天道的子民,人间便有青山绿水四季繁花,而我魔界只有满天风沙。这天道,真是太偏心了。”
那个时候,墨璃并没有留心到擎渊语气中淡淡的怨怼,他的注意力全被沙漠里生长的一种植物所吸引。
那是一片树林,如铁的枝干上没有一片树叶,枝头却绽放着无数鲜艳的红花。在这深浅墨色背景的衬托之下,红花显得格外鲜艳,红得宛如人身上的血。
“这是什么树?”
“傀儡树。”
墨璃皱了皱眉:“这么好看的树,怎么了这么难听的名字?”
擎渊淡淡地道:“三界之中名不副实的东西多了,岂止一棵树而已。”
他带着墨璃穿过傀儡树林,来到一座宫殿之前。守卫在门口的军士向他行礼,称呼他为“魔尊陛下”。
对此墨璃倒并不觉得惊讶。从擎渊带他来到魔界之时,或者更早在夜斗乌沉的时候,他便已经隐约猜出擎渊的身份必然不同凡响。
在魔宫住到第三天,擎渊命侍从将他请到大殿。在这里,他见到了传说中的魔界五将军,还有三大魔王。
最令他感到惊讶的,大概就是那位西方魔王素羽了。从外形上看,就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小的身子站在群魔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在打量素羽,素羽也在看他,用的是一种非常不客气的审视的眼神:“就是他杀死了乌沉?”口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那位南方魔王赤烽则冷冷地道:“你难道在质疑魔尊陛下吗?”
素羽脸色一变:“我不敢。”
站在她身边的东方魔王青琰见状说道:“素羽还是个孩子,口没遮拦,请魔尊陛下不要见怪。”
赤烽嘿嘿冷笑:“几百岁的孩子到也少见。”
墨璃心想,看来魔界之中也不太和睦啊。玄门暗中较劲,妖界各自为政,三界在这一点倒是惊人的相似。
此时擎渊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距离殿中众人还有几节台阶。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脸上那一贯亲切动人的微笑也不见了,换做一副庄严冷肃的面孔。这一刻他不是墨璃熟悉的那个擎渊,而是一方之主的魔尊陛下。
只听他说道:“乌沉意图谋害本尊,已被当场诛杀。现在北方魔王的位置空了出来,依照我魔界的规矩,诛杀乌沉者,便是继位的北方魔王。”
墨璃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只见大殿中的魔兵突然跪倒在地,齐声叫道:“拜见北方魔王!”
声音之整齐洪亮,立刻响彻了整个大殿。如此整齐划一,不用想也知道是擎渊提前授意的。在这样的阵势之下,那几个魔将军虽然脸色都不太自然,也只得向墨璃行礼道:“拜见北方魔王。”
青琰向擎渊施了一礼,说道:“魔尊陛下这样的决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由胜者取代败者的地位,的确是魔族的传统,不过前提是两方对决者必须是我魔界子民。而这个墨璃公子不仅有妖界的血统,更修习了玄门的道法,与我魔界格格不入,怎能成为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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