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云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眉宇间还带着些少年青涩,不过平时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好似从未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美则美矣,却缺了几分生气。
可此刻他从灯下望来,那双形状漂亮的唇瓣勾起浅浅弧度,眼底闪烁着往日难得一见的自信神采。
——这神情几乎让他的五官变得明艳起来。
季朝云在这笑容中轻声重复:“放心吧,我能赢。”
.
夜色已深,季朝云合上书本,将其放回乾坤袋中。他在桌边静坐片刻,从怀里摸出一个精巧的荷包。荷包里,是一片翎羽。
翎羽在灯下泛着赤金色的光泽,根根分明,隐隐可见其上浑厚的灵力流动。
季朝云用指腹轻柔拂过翎羽表面,闭上眼,细碎的回忆入潮水般涌来。
“听说凡人定情都要互送礼物,你的礼物我收到了,可惜我现在没什么能给你的……这片凤凰金翎你拿着,得保管好了,丢了我可不管。”
“……切,有什么珍贵的,你要喜欢,我多拔几片给你,别给我拔秃就行。”
男人逆着漫天星光,几乎看不清眼中柔和而眷恋的光芒:“等我回来小龙,回来以后,我再也不走了。”
“这东西也值得你拿命相护,你以为他还会回来?”
淅沥的雨声、脚步声与谩骂声接连不断,模糊的人影将他的身体笼罩在阴影里,季朝云浑身疼得厉害,就连呼吸都带上了血腥气息。
“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你还在硬气什么,我们现在就是宰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拿来!”
翎羽已被他鲜血彻底浸染,就像以往经历过的无数次那样,季朝云竭力仰起头,目之所及处只见一片血色,甚至根本看不清面前那人的脸。
接着,泛着寒光的利刃挟风而来,一剑刺穿了他的心口。
窒息般的剧痛席卷全身,季朝云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
他握住凤凰金翎的手剧烈颤抖着,就在此时,夜风吹开窗户,灯火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皎皎月色透过树影洒入窗内,季朝云偏过头,桌边的铜镜映出他如今的模样。
那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泛起水汽,狼狈地红了一圈。眼中如墨的色彩褪去,浅淡如琉璃般清透的瞳孔深处,渐渐显出一双竖瞳。
额前,一对银色龙角缓慢浮现出来,在月华下被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季朝云凝视着自己的模样,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他起身合上窗户,回到床榻上蜷起身体,小心翼翼把凤凰金翎装回荷包。
黑暗中,他把荷包贴近嘴唇,轻声道:“晚安。”
第2章
“……最终考核乃擂台比试,比试内容由诸位自行决定,符咒、仙术、阵法、御兽均可。诸位需挑选三位鸿蒙书院正式弟子进行比试,三场比试连胜者,方可入学。”
白玉雕砌的高台上,负责考核的执事弟子正在宣读考核内容。
台下,等待考核的入学新生围了一圈。
“朝云,那姓江的又在看你了。”
人群中,叶沉星扯了扯季朝云的衣袖。主考官的江城坐于观看席最前方,似笑非笑地朝他们这个方向看来。
季朝云抬眼,两道视线一触即分,他淡淡收回目光:“不必理会。”
叶沉星张了张口,还想再劝,可就在此时,高台上唤出了第一位参加入学考核的弟子名讳。
果不其然是季朝云。
众人注视下,季朝云腾身而起,稳稳落在高台上。
执事弟子朝他行了一礼,问:“仙友想选择何种比试?”
季朝云道:“我想比试身法,比试中不得使用任何仙术、法器,武器落地或身体任意部位离开白玉台,则为输。”
他此言一出,执事弟子神情僵了僵,下意识看向观看席上的江城。
江城毫不掩饰嘲弄之意:“不得使用仙术?你以为鸿蒙书院的入学考核是凡间打架斗殴不成?果真是凡身飞升,上不得台面。”
季朝云神色未改:“先前的规则中,并未提及不可如此。”
“也罢,那你别后悔。”江城稍一偏头,对身旁的人说,“去吧,知非。”
他的身后,一名模样俊朗清秀的年轻男子站起身,足尖轻点,轻巧落到了季朝云面前。
众人四下哗然。
季朝云比试身法的要求一出,在场不少人已经反应过来。鸿蒙书院大多弟子生来便是仙籍,论及仙术道法,自是比他们凡身修真的散仙高出许多。只以剑术身法论高低,胜算应该更大。
可偏偏江城派出的是宋知非。
这位宋知非与他们同样凡人飞升,在人间自创破空刀,以此刀法立宗建派,乃破空门开山祖师。
宋知非的身法,自是不用多说。
太冲动了。
一时间,所有知晓季朝云与江城矛盾的人心中都这么想。
鸿蒙书院百年才开山招收一次散仙,若季朝云输在这里,想入学就要再等上百年。于仙人而言百年纵使不算什么,但登上鸿蒙山,这一路的艰辛非比寻常,谁又乐意止步于鸿蒙书院山门前?
可季朝云对这些毫不在意,他手腕翻转,一柄细长仙剑出现在手中。仙剑上银辉光芒飞速褪去,是以封住了灵息。
他的对面,宋知非抽出配刀,同样撤了刀上的灵息。
宋知非看了看他手上的配剑,眼中似有些惋惜:“登上鸿蒙山不易,你何苦去招惹那纨绔子。”
“招惹?”季朝云嘲弄地重复一句,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他抬起那双漆黑沉静的眸子,淡淡道:“我不曾招惹过任何人。”
“你……”
季朝云朝宋知非行了一礼:“仙长不必多言,开始吧。”
白玉台上金锣鸣响,宋知非率先动了。
破空刀胜在招式极快,出刀犹如长龙破空之势,只见那寒芒一闪,刀锋已然贴近季朝云身前。那是个避无可避的一招。
可就在那一刻,季朝云身形陡然扭转,以一个极为利落的姿态转身,生生躲过了迎面而来一刀。
几缕青丝在刀锋下飘然落地,江城的神情变了。
宋知非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躲过自己的招式,他眉心本能一跳,对方的剑锋已裹挟着凌冽剑势而来。宋知非匆忙以刀背格挡,利刃相击发出尖锐响声,在白玉台上激荡开。
季朝云身形消瘦,看上去甚至有些弱不禁风,可谁也没想到他的剑术竟是如此肃杀而冷冽,招招带着狠意。
虽然只是一招来回,可在场众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宋知非要输。
“铮——”
白玉台上传来一声巨响,一柄长刀斜飞而出,滚落下白玉台。
上台前季朝云曾定过规则,武器落地,是为输。
白玉台周遭寂静一片,半晌,骤然掀起雷鸣般的欢呼。
宋知非神情并无任何异样,他直起身,朝季朝云行了个道家之礼:“仙友身法深不可测,在下心服口服。”
季朝云:“承让。”
宋知非纵身离开白玉台,季朝云随着他离开的背影看过去,目光落到江城身上:“江城仙长,你来吗?”
他的声音极轻,却犹如振聋发聩。宋知非脚步一顿,白玉台上下的欢呼声全停了。
静默无声中,季朝云平静地看向江城,轻声道:“你,要不要与我打?”
.
“……你们说的就是他?”
白玉台后有座高楼琼宇,渺渺云雾遮蔽,看不清其中的光景。可若从内往外看,整座白玉擂台尽收眼底,乃最佳观赏点。
有人斜倚在烟云缭绕的幔帐之后,端起手边的琉璃酒盏抿了一口。
“是啊殿下,就是那小子。”簇拥在他身旁的人连忙应道,“书院里没几个比身法能比得过宋知非的,能这么轻易胜过,看来真有两下子。”
“不。”男子放下酒盏,恰在此时薄纱被风吹开一角,露出一双修长素白、骨节分明的手。
男子指尖在桌面轻敲,悠悠道:“宋知非没尽全力。”
“什么?难道宋知非放水?”
“不会吧,听说江城昨日就放话下去,不会让那姓季的踏入书院大门。宋知非怎么敢在他眼皮底下——”
“宋知非为人正直,说不定早看不惯江城那仗势欺人的模样呢?”
此人一言激起千层浪,琼楼上,众人议论纷纷。
“谁说他放水了?”男子眉眼一挑,无形地止住了议论,“我只是说,宋知非没尽全力。”
“破空刀乃绝命之招,戾气极重,出刀必然见血。一个小小擂台,他敢用十成功力与一名新生打么?”他说话时语调平淡懒散,说完稍顿了顿,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
“江城这蠢货,玩个新来的小孩,倒把自己玩进去了。”
他们所在的这座琼楼名为登云楼,乃鸿蒙书院内的最高建筑。
登云楼视野开阔,内部藏书万千,却并不开放给寻常弟子使用。唯一拥有登云楼使用权的,唯有鸿蒙书院每届的天榜魁首。
而从五十年前开始,此地便成为了一个人所有物。
凤族二太子,凤祁。
凤祁五十多年前入学,共经历五场天榜比试,回回夺取榜首。也只有他,敢称江城这书院内排名第十的高手为——“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