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阿黎的少年眉宇低垂,看上去快要哭出来:“可就算您没事,您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办……您要为他考虑啊。”
季朝云的手抚上腹部, 轻声道:“他很好, 不必担心。”
“可……”
“阿黎,你多大了?”
阿黎低声回答:“一……一百二十岁。”
“还这么小呢。”季朝云又问,“你知道青丘如今在做什么吗?”
阿黎一怔, 没有回答。
季朝云道:“你还小, 没有经历过三百年前那场战事。我也没有,但我多少听说了。当年的青丘天狐族为了抵抗魔域,全族倾巢而出, 伤亡惨重。你长辈对你说过这些吗?”
“我……”
“你知道魔域卷土重来会有什么后果,你就甘愿看着这一切发生么?”
阿黎脸色变得苍白, 双手轻轻发颤,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食盒。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说得极好。”
阿黎浑身重重一颤,手里没拿稳,碗碟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阿黎转身跪倒在地:“拜、拜见族长大人。”
白秋月踏进殿内,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他扫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脸色一沉:“还不快收拾好。”
“是、是!”
白秋月绕过阿黎,来到季朝云身边:“听说你整整五日不饮不食,怎么,我还没对你动手,你就不想活了?”
季朝云扫了他一眼,垂眸没有理会。
白秋月嘴角略微勾起,叹了口气:“我觉得你方才那些话说得不错,只是可惜,你寻错了人。阿黎是不会帮你的。”
季朝云猛地睁开眼。
白秋月笑了笑,温声道:“季朝云,你知道这些天有多少人想投靠我吗?”
“我把那些人分别关在后山的地牢中,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一丝灵力,也没有水和食物。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同伴是否安好,甚至不知道仙域是否已经彻底沦陷。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你猜有多少人坚持得下来?”
“……没有几个。”白秋月道,“我每日看着他们在地牢中求我,要为魔族效力,求我放他们出来。但你知道吗,我并不信任这些人。”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值得信任,那就是被握住了把柄的人。”
季朝云神情微微一变,视线看向阿黎。
身形娇小的少年跪坐在地,身体止不住发颤。
白秋月道:“阿黎的爷爷是天狐族年事最高的长老,也是我父母当年的旧部。老爷子身体差,受不得地牢的寒苦,所以阿黎只能听我的,别无选择。”
“你连自己族人都——”
季朝云话音未落,忽然被人一把扼住咽喉。
白秋月手指用力收紧,生生将他提了起来:“你现在还有功夫关心别人,真不怕我杀了你?”
咽喉的压迫令季朝云呼吸困难,他紧紧抓着白秋月的手腕,艰难道:“……你敢吗?”
“你——”
“族长大人!”阿黎忽然道:“您不是说魔……尊上吩咐要留季公子一命,族长大人手下留情。”
白秋月手中力道松懈下来,猛地将季朝云推回床榻上。空气重新灌入身体,季朝云伏在床榻上,剧烈干咳起来。
白秋月道:“我会让阿黎重新准备些饭菜送过来,你给我乖乖吃下去,否则我就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让你吃了。”
他说完,转身冷冷对阿黎道:“你听见了?”
阿黎:“是……”
白秋月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阿黎膝行来到床边,看见季朝云脖颈处的一圈红痕,眼中泛起水雾:“公子,您又何必……”
“我没事。”季朝云喘息几声,视线看向殿外,低声道,“看来我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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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秋月面色阴沉,大步走进族长寝殿。
殿内,几名天狐族族人正在清扫。
白秋月在大殿前方的长案后坐下,一名族人捧着热茶走来:“族长,请用茶。”
“滚出去。”
“您说什么……”
白秋月猛地掀翻他手中的茶盏,喝道:“我让你们滚!”
“是,是!”那族人吓得脸色苍白,朝白秋月一行礼,慌忙离开了大殿。
殿门在白秋月眼前合上,吱呀余响在殿内回荡不断。
左手断腕处疼得近乎麻木,白秋月抬起左臂,鲜血不知何时已经浸满了素白的绷带。
他注视着那缠满绷带的断腕,忽然嘲弄一笑。他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靠在椅背上,疲惫地舒了口气。
“……谁又惹我的小狐狸不开心了?”阎花青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响起,白秋月缓缓睁开眼。
长案上的一面铜镜内,显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白秋月没有看那面铜镜,眼神望向头顶上方的虚空,轻轻道:“没有谁。”
“没有谁?那就是我了。”阎花青温和地注视他,声音十分耐心,“这几日你断了与我的联系,是在生我的气?”
白秋月漠然不理:“属下怎敢与尊上置气。”
“你若没生气,为何不肯看我?你不是最喜欢看我了么?”阎花青温声道,“我与你说了很多遍,你不是我的下属,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白秋月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这句话……只怕要加上个曾经了吧?”
“你这是何意?”
白秋月没有看他,嗤笑道:“我说得有错?若非如此,你为何不让我在仙府就了断了季朝云的性命?你留着他做什么?”
“仙神之子,又融合了龙凤两族的血脉,自然比我这小小天狐有用得多。我说得对吗?”
“……”
镜中沉默许久,阎花青道:“我的确想要他腹中那孩子。”
白秋月垂在身侧的手悄然紧握。
屋内静得针落可闻,唯有阎花青的声音悠悠响起:“一切已筹备就绪,打开魔域封印指日可待。按照我的吩咐,把季朝云和他的孩子平安带来魔域,其他的你到时自会明白。”
白秋月眼中闪过一丝冷色,面上却并未显出异样:“我会的,尊上请放心。”
阎花青注视着白秋月侧脸,视线移到他手腕处:“伤口怎么又流血了,不曾好好用药?”
“我……”
“无妨,等你来了魔域,本座亲自替你治伤。”
白秋月眼眸微动,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可阎花青已经离开,那镜中只剩下个模糊的虚影,正在缓缓消散开。
白秋月长久地注视着那面铜镜,须臾,才轻声道:“尊上放心,我一定会将他完好无损的送到魔域,前提是,他肯好好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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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入夜后冷得出奇,涉水而来的海风带着海水特有的湿润气息,直往人骨缝里钻。
夜里的天狐族没什么人,唯有几名巡值的族人,在各处大殿间巡视着。
变故发生在转瞬间,远处不知那座宫殿忽然燃起火苗,被海风一吹,火势迅速蔓延开。
“走水了,快,那边走水了!”
“那是季公子住的偏殿,族长走前说过要照看好他,还不快救火!”
“这火怎么越来越大,扑不灭啊!”
寂静被打破,族中掀起阵阵嘈杂惊呼之声。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一道暗影悄无声息穿过殿宇楼阁,穿过戒备森严的看守,朝后山方向走去。
季朝云一袭青衣劲装,乃天狐族侍卫统一制式。
他等了好几天,终于等来今晚白秋月闭关不出的机会。
前山的火势越发猛烈,衬得后山比往日更为寂静。季朝云很快来到后山一处山谷中,却忽然脚步一顿。他扶住身旁的石壁,微微弯下腰,强忍腹中翻涌不息的灵力波动。
远处有人快步走来,季朝云侧身藏进一侧石壁里,探头看去,却是阿黎。
阿黎举着个火把,站在石壁旁四处张望:“公子?公子?”
“我在这里。”季朝云刚想朝前走,沉闷的坠痛伴着又一阵灵力波动汹涌而来,季朝云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公子!”阿黎连忙扶稳了他,火光映出季朝云苍白的脸色。
阿黎担忧道:“公子,您这些时日断了给腹中胎儿的灵力供给,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开始强行吸收您的灵力了。”
“没关系。”季朝云在原地缓了片刻,才徐徐道,“白秋月逼我服用那些混了灵药的饭菜,就是想让我补足灵力,使这个孩子早些降生。阎花青一定是想利用这孩子,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出生。”
季朝云脸色森白,轻声道:“我宁愿死,也不会让这孩子变成第二个白秋月。”
“公子……”
季朝云抬手止住他的话,又问:“地牢那边如何了?”
阿黎道:“按照公子的吩咐,已经救出来了,大家正在朝后山的悬崖赶去。可是那悬崖足有百丈高,四周都是海,我们该如何……”
“这就救出来了?”季朝云眼眸微微敛下,“这也太顺利了……”
在狐族这几日,他发觉白秋月每天傍晚时分都会两个时辰,甚至有几次他刻意在族中闹事,也不见白秋月出现。
因此,他便游说阿黎召集了几位不愿归顺的族人,趁夜色纵火将人救出来。
可……事情怎么会这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