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瑶突然闪到他们身前,迟疑片刻,问道:“你们要去哪?”
苏子叶语气很坚定:“青沫岭。”
宛瑶立即张开双臂,横在他们身前,急道:“不行!我不让你们去送死!”
苏子叶轻笑出来,“我不会求死的。”
宛瑶道:“那就不要去!”
苏子叶道:“我必须去。就算我失约,苏启尧也会有千万种方法逼我去的,我也不愿再看到有谁因为这件事情而丧命。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你和师兄都还带着伤!你们这般又怎么打得过他!”
顾仙棕淡声道:“我和阿叶会先养好伤的。”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听得宛瑶心中凉了大半截。
宛瑶知道顾仙棕可能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对自己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师兄…”
顾仙棕道:“宛瑶,我不是玄清台的弟子了,也不再是你的师兄了。”
说完这句,顾仙棕继续向前走去。
宛瑶默然片刻,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抱住顾仙棕的腰,喊道:“师兄永远是师兄!刚刚是我的错,是我忘记了思考,是我对不起阿叶!如果你们要去青沫岭,我便跟你们一起去!”
苏子叶道:“宛道长,我从没有怪过你,你不用这般。青沫岭凶险,你犯不上冒险。”
宛瑶却道:“就是因为青沫岭凶险,我才更要去。苏启尧一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明明是全江湖的事情,阿叶根本不用一个人扛!我要去,这是我身为玄清弟子的责任,更是我作为你朋友的一份心意!”
苏子叶怔了怔,看向顾仙棕。
顾仙棕低头思索了一番,回身示意宛瑶放开自己,他道:“宛瑶,你留下照顾师父就好。修仙最忌情感起伏,最近这段时间,你情绪波动太大了,还是先好好闭关一段时间吧。”
宛瑶突然笑了出来,“我做人都做不明白,还修什么仙道。我从前遇到危险的事情后,都告诉自己莫管闲事,心如止水就好,哪怕苏启尧出现的时候,我都不敢上前与他对招一式,因为我理所当然地把危险的事情留给了别人去做。可刚刚师兄的一番话,突然让我清醒过来,如果仙道就是这般自私,那我不修也罢!”
她目光坚决,道:“去青沫岭是我现在想做,也是我应去做的事情,我便一定要去。”
顾仙棕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异样感,他对宛瑶,对玄清台众弟子是有怨的。苏子叶这大半生,都很孤苦,现在又闹成这般,很可能以后江湖上再不会传他一句的好话,虽然他从来都在说不在意,可有何如做到真正的释怀。
身在这江湖中,又怎可能不想大展拳脚,被世人所敬仰?一个人背负着满腔骂名,受到万人唾弃,终其这一生,都会郁郁不平,再难展颜。苏子叶的“不在乎”只是他将自己伪装起来的武器啊…
若是旁人毁他谤他,顾仙棕可以理直气壮地出手教训那些人,可要是自己的亲人骂他指责他,顾仙棕又还能怎么办呢。
顾仙棕看着宛瑶的脸,最终只平淡地说了一句:“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不用和我们表决心。”
“……”宛瑶苦涩道:“师兄,你不肯原谅我吗?”
顾仙棕道:“阿叶既不怪你,那就没什么原谅之说。宛瑶,你要是想去青沫岭,那便去吧,但我们不会与你同路。我与你,与玄清台的路,终归是不同的。”
宛瑶垂下了眼帘,明眸里含着的泪涌了出来,她斟酌片刻,看向苏子叶,“阿叶,你…你能不能……帮我…”
她说不下去了,刚刚她还对苏子叶的求助视而不见,现在又如何要求他帮自己劝顾仙棕。
而苏子叶早已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捧住顾仙棕的脸,语气中带着哄笑的意味,“顾郎,别和宛道长置气。宛道长对我们一直很好,你又怎么忍心让她哭?”
顾仙棕无奈叹口气,柔声道:“你只有在有事求我时,才会叫我一声‘顾郎’。”
苏子叶眯起眼,调侃道:“你在意这个?你若是想听,那我以后…”他说不下去了,身体里的内息一直在疯狂地转动,撕裂感如潮水般袭来,一浪比一浪凶猛,刚刚一直撑着的那口气,似乎也已经到了极限。
顾仙棕望着他,脸色倏地发白,环着他的手也不自觉颤抖起来,“……阿叶?”
苏子叶感觉到嘴角溢出了些什么,他知道那是血,可他也没力气再去管那些。他眼前一片模糊,却还是笑着安抚顾仙棕,“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他恍惚间觉得顾仙棕又说了些什么,可他听不清了,也不想再去听了。只要顾仙棕在他身边,他便什么都不怕,那些糟心之事,都留在以后再想吧,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再也支持不住,苏子叶合上了双目。
顾仙棕整个人都凝住了,他只能死死抱住苏子叶,恐惧感瞬间将他笼住。他原想做到苏子叶那般不惧天地,可面临这种绝境,他是再没了勇气。
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一把握住苏子叶的手腕,在感受到微弱的脉搏后,那不上不下的心终于落了地。顾仙棕连忙将真气注入他体内,一道又一道,近乎疯狂。
古樵见状,几步上前,死死攥住顾仙棕输送真气的手腕,喝道:“你当你的真气源源不竭吗?你这样分明是在找死!!”
顾仙棕直接挣开他的禁锢,再次将真气送入苏子叶体内。
古樵望着顾仙棕因担忧而变得略微有些扭曲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抬起一手刀狠狠落在顾仙棕的后颈处,将人打晕了。
他回身对宛瑶道:“将你师兄和苏门主送去我的茅屋。”
…………
苏子叶再次醒来时,天已经暗了。他愣了一下,眯起眼去看,模糊间看到顾仙棕就半坐在床下,睡着了。他唇角微微勾起,莫名想到在淮锦时也是这般模样,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他却觉得那些事就如昨日发生得一般。
苏子叶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又将外袍轻轻披在顾仙棕身上,出了茅屋。
古樵正站在屋外的池塘前,见他出来了,便道:“醒了?”
苏子叶点点头,笑道:“这次又被前辈救了回来,我都欠您两条命了。”
古樵哼了一声,“我根本没救你,你能醒,全靠你之前服用了‘九转白益丹’,不然,现在早就去见阎王了。”
苏子叶便道:“这良药本就是前辈所赠,所以也算是您救了我。”
古樵也不想再跟他纠结到底是谁救了谁这种事情,直截了当地道:“苏门主,你的内息翻涌已到了极致,凭我的本事,没法再帮你什么了。你还能再活多久,全凭天意。”
苏子叶从醒来时便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不仅是他因为现在时刻感觉到了反噬之痛,更是他的眼一直有些模糊。他平静地点点头,道:“我已知道。”
古樵看了他良久,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苏子叶轻轻一笑,也准备回屋,却在转头时,看见顾仙棕就站在门前,想来已经听到了他与古樵的对话。
顾仙棕怔怔地看着他的脸,眼中有一股难以所诉的悲伤。
苏子叶快步走上前,道:“道长醒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说完,他握住顾仙棕的腕子,为他诊脉。
顾仙棕凝视着他好一会儿,突然将他环入怀里,死死地抱住,“阿叶,我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只是你……”
苏子叶知道他想说什么,将头抵在他肩上,轻笑道:“道长别担心,我好得很。像我这样难缠的人,阎王才不会收我,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吗,没准我活得比你还长。”
“而且,我也舍不得死,我要留在你身边,日日烦你,让你甩都甩不掉我。”
他每说一句,顾仙棕搂着他的手就紧一分,苏子叶调侃道:“道长,你要勒死我啊。别到时反噬没害死我,却因为你勒死我了,那可真是太亏了…”
顾仙棕闻言松开了他,苏子叶笑着抬头,却愣住了。
顾仙棕的眼是红的,泪不断流下。
苏子叶从未见过顾仙棕哭,他明白这次自己的伤也非同寻常,或许当真如古樵所言,再无多少时日可活,但他并不想顾仙棕因为这个而难过。
便故意冷下脸,挑眉道:“道长与我结发就如此委屈吗?怎么才过几个时辰,就泪流满面,怕不是你要反悔吧。”
顾仙棕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能得阿叶倾心,是我最大的幸运,又为何要反悔。”
苏子叶伸出一指挑起他的下巴,笑道:“那就别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苏家多么不堪呢,进门儿第一天就欺负新娘子。”
顾仙棕握住他勾着自己下巴的手,无奈叹口气,还是开口道:“是新‘夫君’。”
苏子叶并不回答他,只将自己的手抽回,眉挑得更高了,向屋里走去。却被顾仙棕拦了下来,他道:“阿叶,我们下山吧。这里没什么好待的。”
“道长,你看着我。”苏子叶正色道:“玄清弟子们所做的事情,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阴暗事。这世间大部分人,也不能像你一般去‘用心看人’,他们虽是愚人,却是好人,更是你的亲人,难道你真要因为他们的几句话,就彻底放弃玄清台吗?你现在心里有怨气,但你也要明白,他们对你是真心的好,若你因现在的心境,而对他们冷言冷语,待你想清楚后,这些伤痕又要怎么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