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淳憋着一口气,不愿开口,只摆摆手示意他快点看。苏子叶先走到一副较为完整的尸体前上下打量,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垫在手心中,将那人左臂翻上来,查看那个梅花状的伤口。他眉头微皱道:“不是‘凤扫梅飞’,虽然很像,但这个伤口梅花瓣开口太大了。”又招招手,示意简淳上前看看。
简淳哪肯去,捏着鼻子不耐烦道:“你说不是就不是,不会有人比你更清楚的。再说‘凤扫梅飞’这招,我总共也就见你用过一次,哪儿还记得梅花长什么样。”
此话一出,他已觉得不妥,那玄清台的顾仙棕还在旁边站着呢,这不是相当于自己在暴露阿叶的身份,连忙轻咳两声,转移话题:“你还看出别的了吗?”
苏子叶点点头,又道:“这些人身上都没有明显伤痕,死因恐怕是内脏受损,不过得剖开他们身体才能确定。”
“什么?!”简淳明显没想到自家师弟口味儿这么重,忙道:“算了吧,算了吧,对死者尊重点。”
苏子叶耸耸肩,满不在乎道:“死都死了,你多尊重他也不会知道了。师兄,有没有匕首?”
话音刚落,白光一闪,顾仙棕握着黯辰已将面前那尸体的肚子划开了。简淳终于忍不住了,在一旁疯狂的呕吐。
苏子叶看都不看他,仔细检查内脏受损程度,笑着说:“果然没错,五脏俱裂,应是被强有力的内力震碎的。”
顾仙棕道:“白坞观没几个这样的高手,难道真是孟元风?”
苏子叶抬起头道:“不知道,看来要找机会试试他的身手了。”
顾仙棕又说:“不太好办,如果他真是凶手,必定不会轻易出手。而且白坞观是他的地盘,想动手得找个合理的名目。”
苏子叶眨眨眼,指指自己,“这还不好办,顾道长只需把我身份与行踪透露给他,不管他有什么目的,都必然会来找我,到时候我一试便知。”
顾仙棕毫不犹豫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不知孟元风的虚实,你不要出手。”
这时,两人身后传来简淳虚弱的声音,“二位小祖宗,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出去再讨论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两人对视片刻,都轻笑出来,苏子叶回身道:“行,走吧。难为师兄了。”忽然,他又止住脚步,努力吸了几口气,问着:“你们闻到了吗?”
其余二人皆是一怔,摇摇头。
苏子叶显得有些疑惑,“没有吗?尸体上有一丝草药的味道,只是这里腐尸气太重,我闻不出来是何种药材。”
顾仙棕听着,想到了些什么,犹豫片刻说:“我和师妹刚到白坞观时,正好死了一名弟子。孟元风带我们查看了尸体,当时我感觉有种草药味道,和…阿叶身上的味道很像。”
苏子叶闻言立刻走到他身边,微踮脚尖,贴近他,“顾道长再闻闻看。”
顾仙棕依言垂下头,鼻尖抵着他的脖颈,用力闻了下,“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苏子叶还不放弃,直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贴的更近,“再试试看。”
顾仙棕便又闻了闻,摇摇头道:“不行,我没修过医道,实在是分不出来。”
简淳在一旁目愣口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终于吼出来:“……是疯了吗!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两人闻言才意识到这动作有多暧昧,骤然分开。苏子叶揉揉额头,推着简淳出了停尸房,“快走吧,回客栈了。”
本来顾仙棕这时就应与两人分手了,但他还是握住了苏子叶的手腕,带他出了白坞观。简淳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里反应过来,等在长街上走了好一段,才发现顾仙棕还跟着他们,便开口道:“顾道长怎么还跟着我们,你在白坞观应该有客房吧。”
三人都停下来,顾仙棕看了看苏子叶,微微点头,“这便要回去了,二位多保重。”
简淳冲他摆摆手,“保重,保重。”
顾仙棕闻言转身走了,苏子叶盯着他的背影出神了好一会儿,对简淳道:“师兄,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不等简淳回答,他已追上去,喊道:“顾道长,留步。”
顾仙棕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停下来了,看到苏子叶跑来,也回走几步迎他,“怎么了?”
苏子叶眼睛亮亮的,笑着说:“我还有事要和道长说。”
顾仙棕也笑起来,“正好,我也有事要与阿叶讲。”
简淳在远处看着他们的身影,轻轻摇摇头,心想:“孩子大了,是真的管不了了。”
……
顾苏二人顺着长街慢慢走着。夜已经深了,白日里卖力吆喝的小贩们都收了摊,街上显得有些冷清。
苏子叶开口道:“本来在孟元风房间里时,就想告诉道长,我到底是谁。不过因为那个弟子…”他停下来,想到顾仙棕抚摸自己脸的情景,赶快摇了摇头,定下心神,接着道:“道长聪慧,怕是我和师兄对话时,你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顾仙棕点头,笑着看他,“不过,我还是想听阿叶亲自告诉我。”
苏子叶便停下脚步,直直看着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重新认识下,凤阳门少主苏子叶,见过顾道长。”
顾仙棕嘴角笑意也越发明显,他说:“苏子叶这个名字果然和阿叶很相配。”
苏子叶眼睛亮了亮,道:“为何?难不成道长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顾仙棕答道:“苏子叶是味药材,又叫‘紫苏’,我虽不修医道,但偶然听我师伯提起过,便记下了。”
苏子叶顺着他的话问:“那不知顾道长这位师伯,有没有和你说过‘仙棕’也是味药材?”
顾仙棕来了兴趣,微微摇头,道:“这还真没有,望阿叶赐教。”
“仙棕是仙茅的别称,是一味草本药材,性热味辛,补气血的,一般多生长在高山或荒野中,很难求的良药。”苏子叶又开玩笑道:“顾道长,你可比我金贵多了。”
顾仙棕听完笑出声来,问:“那不知道我们俩可不可以一起入药?”
苏子叶却愣了,半晌才回道:“可以倒是可以。”
顾仙棕又问:“那咱俩一起入药,又有何效用?”
“……”苏子叶这次彻底没声了,脸还微微泛红。
顾仙棕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笑了,温声道:“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苏子叶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嗯…这个…”他支吾半天也开不了这个口,最后只得自暴自弃,“这两味药的搭配使用方法,是晏馆主自己想出来的,我…我下次再告诉道长有何效用吧。”
顾仙棕不再问他,点点头道:“好,那就下次吧。”
苏子叶松了口气,明显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便说道:“对了,顾道长不也有话要和我说,是什么?”
顾仙棕对着他作揖,柔声说道:“今日唐突了阿叶,给你赔个不是。”
苏子叶听完,那口刚松下去的气又给提了上来,但见顾仙棕说得真诚,又思考一番,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他们玄清台的弟子不一直这么简单粗暴吗,之前那位宛道长也是毫不避讳地赞美自己长相,便开口道:“道长严重了。事出有因,没有唐突之说。”
正说着,一阵晚风吹过,苏子叶今日本就随意绑着发,再加上折腾一晚,这风一打过,他那根系得不牢固的发带便被吹了下去。顾仙棕随意抬手一抓,将发带握在手心,又很自然的提起左手,将他散乱的头发一缕缕别到耳后。
苏子叶低头笑了,打趣道:“顾道长看来是很喜欢我的头发。”
顾仙棕认真地将他的发整理好,又用食指勾起一缕,依旧是慢慢缠绕着,只答:“嗯。”
两人就这样对望,谁也没再去管那缕头发,一个不撒手,另一个也不想收回。苏子叶感觉自己一颗心又狂跳起来,他觉得顾仙棕于自己而言是个很特殊的存在,这人温柔聪明,从不听信传言,他与人相处只遵照自己内心,分毫不在意旁人说什么。
苏子叶在独自流浪的八年中,也曾有人真心善待他,但都在得知自己身份后,离他越来越远。有如晏潇那般,厌恶他,藐视他的;也有害怕畏惧他的;甚至有人将他看做毒瘤,想杀他为武林除一大害。他感觉自己就像瘟疫一般,被人抛到深水里,抬不起头,喘不过气。而顾仙棕就像一颗救命稻草,只轻轻几句话,就把自己从那个无尽深渊里拉出来。
苏子叶道:“不如我与道长讲讲,我为何会变成‘凤阳门叛逃少主’的事情吧。”
顾仙棕却摇了摇头,“不了。不管这件事有什么隐情,对于阿叶而言,都不会是一段愉快的回忆。既然不愉快,就不要再说了。”
苏子叶又笑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一遍遍说:“顾道长是不一样的存在。”
顾仙棕抬眼看天,放下他的发,将手收回,道:“很晚了。”
苏子叶答:“嗯。顾道长该回去了。”
顾仙棕迟疑片刻,点点头,转身走了。苏子叶就站在原地,没动也没看他,须臾,顾仙棕又转了回来,笑着说:“不如,我先送阿叶回客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