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长空的眉头皱紧,他看向云梦泽。
云梦泽也在看他,勾着唇,一副“我就是没做错”的样子。
“这玄黄门如此杀戮,竟然没有成魔?”月长空不解。
“邪术就是邪术,没准就能抵消这些杀戮对修士的影响。又或者,他们本来就快成魔了,只是现在还没有罢了。”云梦泽说。
“你也知道么?”月长空看着云梦泽。
云梦泽微微蹙眉:“知道什么?”
“杀戮深重,早晚是要成魔的。”月长空说。
云梦泽闭嘴低头,未有回应。
其实修仙与修魔,并不像凡人以为的那样,就是一个完全是好,一个完全是坏,而应该说是两种不同的修炼方式。
仙道修元神,中正平和,需将天地灵气聚于体内,为我所用。
魔道修心火,混乱暴虐,是燃烧天地间的魔气,释放力量。
仙道虽然进境慢,但一步一个脚印,修到什么层次,就有多大作为。
魔道纵使进境快,却无法恒常,需要不停地杀戮、破坏、掠夺,来获得新的力量供心火燃烧,否则就会引火自焚。
之所以凡人觉得修魔就是坏的,是因为心火燃烧需要的力量有魂灵之力、有怨憎之力,是以魔修总是杀戮和毁灭。
而以为修仙就是好的,是因为毁灭和杀戮会让修士迷失自我,陷入暴虐,元神不再稳定,便会破裂,化成心火。
而心火一旦燃起,非死不灭。
是以有修士沦入魔道,却从未有魔修改邪归正,便是这个道理。
月长空之所以怒斥云梦泽滥杀,是担心他无法控制,引火成魔。
可云梦泽却不这么认为,他上辈子是邪王鼎的主人,被杀戮控制,可他杀的都是该死之人,所以他是邪王,而不是魔王。
及到他死,他都始终没有入魔,也始终不认为自己有错。
唯一的错,就是杀了白浩清。
云梦泽抬头,看向月长空,“师伯,我要救治我弟妹。”
现在最耽误不得的是救治云孟诚和云孟淑,至于他的对错,没必要跟月长空强辩。
“跟我回门派领罚,之后我自会陪你去找彼迦。”月长空一点口风都不变。
云梦泽咬牙:“我该领多少罚?”
“禁闭五十年。”月长空说。
云慕一听禁闭五十年,大吃一惊,焦急的看向云梦泽。
云梦泽直接恼了,冷笑着说,“呵,禁闭五十年。人都老死了,也不用救了。”
“那就不用救了。”月长空说。
云梦泽瞪着月长空,恨不得上去一口咬断月长空的脖子。
“那这个师门,我也不要了!”云梦泽怒道。
“当真?”月长空看着云梦泽,眼中无喜无悲,无恼无讥,只是那么看着,仿佛一眼看进云梦泽的内心深处。
云梦泽浑身颤抖,无法回答。
他只觉得自己再无用也不能了,经历了前世种种,今生如此,竟然还留恋着天衍道宗。竟然还是舍不下,他甚至不知道,让他如此舍不下的到底是什么。
云梦泽半天无声,月长空便不再给他机会,一道白光兜头照下,云梦泽便不能言也不能动。
云梦泽看着月长空进了他的院子,将铁牛拎出来,之后跟云慕说了声再会,便带着云梦泽御剑而起,往天衍道宗而去。
回到天衍道宗,云梦泽便被月长空带着,一直到主楼二层的正殿,才恢复自由。
他想转身往外走,却被一股灵压按着,噗通跪在地上。
铁牛站在边上,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去,把他们三个叫来。”月长空吩咐铁牛。
铁牛答应一声,看云梦泽一眼,转身离去。
云梦泽盯着月长空,也不说话。
月长空则站在那里,不知看向何处。
没一会儿,余峰、月仙并列缺都来了。
月仙见云梦泽跪在那里,率先开口问,“这是怎么了,他犯了什么错。”
“杀了五十条人命。”月长空说,
“什么!”月仙大惊,一闪身便来到云梦泽身前,急问道,“到底发生何事,详细说来。”
云梦泽于是将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说来,包括火灵寻求帮助,找上铁牛,结果弄巧成拙,害铁牛突破失败受伤的事情也分析过。
将一切说完,正殿里一时静了片刻。
最后是列缺开口说:“思过堂五日,禁闭十年。”
云梦泽前世没挨过罚,今生却也不怕,只是不能放任弟妹不管。
“师叔,我知道自己莽撞犯错。但求你宽限我数月,让我先设法救治弟妹,再来领罚。”
“你真的知道?我看你完全不知道。”月长空扯着嘴角冷笑。
云梦泽立刻瞪向月长空,深恨自己生了一双桃花眼,若是一双虎目,定瞪着月长空双股发寒。
列缺看月长空一眼,又转向云梦泽,“如果你因受罚而无法及时救治弟妹,那你弟妹之死,就也是你的惩罚。”
云梦泽没想到,列缺的说辞竟跟月长空一眼,不敢置信的看过去。
列缺没什么表情,已经看向门外,显然对此事失去兴趣,打算要走。
云梦泽又转向月仙,月仙为难的看着他,刚要开口,却听月长空冷淡的说。
“先领思过堂的罚,之后给你三个月时间。我会亲自监督,三个月后,无论你能否救治弟妹,都要回来领禁闭的罚。”月长空说。
云梦泽心中一松,却没去看月长空。
列缺哦了一声,冷淡的说,“大师兄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
月仙向来溺爱徒弟,不会说什么。而余峰则是老好人一个,也未多言。
于是月长空领云梦泽前往思过堂。
天衍道宗的思过堂,和其他仙门完全不同,并不是给弟子静思己过用的。
而是月长空师兄弟五人,轮番对犯了大错的弟子进行教导。
思过堂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厅堂,其中设置法阵,灵压极强。
云梦泽刚走进思过堂,便觉得周身一阵刺痛,尖锐的灵气宛若罡风,刮着他的皮肤,却不留任何痕迹。
月长空走到思过堂正中,坐在蒲团之上。
云梦泽关上门,勉力维持着脚步平稳,走到月长空面前,跪在另一个蒲团之上。
整个思过堂空空如也,就只这两个蒲团,此时又多了两个人。
云梦泽一坐下,便觉得身上承受的灵压骤然增强,压得他脊背险些弯曲。
他看向月长空,知道这是月长空给他的加罚。
云梦泽挺直腰背,只听到肩膀上咯吱咯吱的声音,肩头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昨天本就被丹火灼伤,一身燎泡只做了简单处理,此时再被灵压一按,立刻血肉模糊。
从肩膀到四肢,昨日烧伤的地方都渐渐渗出血来。
云梦泽勾起唇角,不过是痛疼而已,月长空如果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屈服,也太小看他了。
云梦泽紧咬着牙关,纹丝不动,始终保持淡笑的表情看着月长空。
而月长空则垂着眸,面无表情的盯着两人中间的地面,似乎在发呆。
时间一刻一刻的在日冕上划动,云梦泽已经疼得麻木,仿佛跟弟妹一样,也变成雕像,保持着板正的跪姿,一点没变过。
十二个时辰过完,云梦泽竟然毫无感觉,直到月长空起身离去,才恍然转头,去看月长空的背影。
本来应该月长空教导他的这一天,月长空竟一句话也没说。
之前还训斥,还辩论,还怒喝,现在是怎么了?
失望透顶么。
月长空离去,余峰走进来,云梦泽赶紧转回头,舔了下干涩的嘴唇。
余峰坐到蒲团上,一看云梦泽,立刻一惊,“这脸是怎么弄的。大师兄也太胡闹了,万一被蓁蓁看到,还不得出大事。”
云梦泽听余峰这样说,伸手摸了下脸,这才发现他不仅仅是一头的冷汗,脸颊上还被划了两道口子。
余峰摇着头,从口袋里拿出一瓶药膏,递给云梦泽,“赶紧把脸上的伤处理下,在你师父面前,切记要说清楚是谁弄的。”
云梦泽接过药膏,突然有了一丝笑意,可那笑意转瞬即逝,心中始终梗着一口气,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云梦泽处理了脸上的划痕,将药膏还给余峰,开口说,“多谢二师伯。”
那声音粗粝沙哑,尾声几乎没有发出。
余峰摇了摇头:“不怪大师兄生气,越是期望,越是失望。”
云梦泽看着余峰,在月长空面前尚能维系的笑容,在余峰面前反而维持不住,脸上一片僵硬。
余峰倒是笑起来,十分和蔼的说,“说了你别不信,如果不是你,但凡哪个弟子沾了五十条人命,大师兄早废其修为赶下山了。”
云梦泽抿了抿唇,调整声音,开口说,“我的去留,难道不是师父决定的么?”
余峰用拳挡着唇,低笑一声,“大师兄可是门中霸王,他说的话,他做的决定,谁又能改得了。所以我们几个,都希望你能早日成才,超过大师兄,治治他的霸道。”
云梦泽看着余峰,好奇道,“怎么治?”
“打赢他,他自然没话了。”余峰说。
云梦泽失笑,他前世也是这样想的,只有比月长空强,才能真正让月长空看进眼里。
可惜,追求一生,也没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