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姬一愣,讪讪地问:“那你,你怎么不怕我下毒?”
花下笑着说:“因为我百毒不侵呗。”
蔡姬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把怀里的汤蛊递去,花下就着汤蛊喝了一口,顿时两眼漆黑,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蔡姬大惊失色:“你不是说你百毒不侵的吗!”
她也顾不上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碎了一地的白瓷片子,扛起花下就往家里跑,后面玄华派的弟子追了出来,边追边喊人:“住手!停下!来人呐!大师兄被对面派来的刺客毒杀了!他们还想毁尸灭迹消灭罪证,快抓住她!”
蔡姬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回门中,追她的人被门口的值守弟子拦下,双方争执了几句,值守弟子坚持不肯放行,两边顿时吵了起来,眼看再发展下去就要大打出手,蔡姬犹豫了一下,是先给肩头这傻子找大夫催吐,还是先去阻止两边弟子文斗变武斗。
正在这时,她肩上的人吐出一口黑气,缓了过来,还是觉得两眼发黑,说:“我的个神呐,太苦了,我眼睛都是苦的,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蔡姬脸一红,说:“也没什么,就、就是避孕药。”
花下:“?!”
见他果真没事,蔡姬马上扛着他跑回门口,把他往外一丢。花下被自家师弟们接住,脚步还有些虚软,面对师弟们关切的询问,他只好说:“没,我没事,不小心吃坏了肚子而已,都散了散了回去吧。”
几日后,秋鹤堂弟子面对玄华派弟子时,又恢复了往日昂首挺胸的骄傲神态,他们私下窃窃私语:“我就说堂主不会放过他们的!他怎么可能让别家弟子骑在咱们头上?看吧,对面嚣张了这么久,终于遭报应了。”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想不到蔡姬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杀手,她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暗卫,默默隐藏在暗处,担负着守护我们的重任,啊!简直太帅了!”
恰好路过的蔡姬:“……”
蔡姬心说,现在的小孩儿,怎么一个个内心戏都那么多,比她还爱幻想。还是猪好,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都不想。她摇了摇头,叹口气走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没出嫁的时候,作为一个远近闻名的凶悍少女,也曾经有过一统天下、盟主四方的雄心壮志,她爹就很满意,说:“那很好啊,爹给你找个一统天下、盟主四方的夫婿,你嫁给他,不就等于实现了梦想吗?”
她愤愤不平,说:“等于个屁!那能一样吗?”
后来她发现,她在家族里的定位就是这样,就是个棋子,她那些一统天下的伟大梦想啦,根本得不到支持,除非真的在修道一途有极高天分,能靠自己的实力一路披荆斩棘,步上万峰之顶,才有可能自立门户,至于盟主四方,则是更遥远的事情了。
但她的修道天分只算中上,这辈子步入化灵境界还是颇有希望,若想凝结玄丹,只能赌那渺茫的机缘气运,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还不如不要浪费时间,趁活着的时候多多享受,尽可能让自己过得骄奢淫逸,庸俗但快乐。
想通了之后,她就心甘情愿地嫁了,满心以为自己会和大多数女人一样,跟一个没什么感情的人睡觉生崽,就像她家里希望的那样——天知道她对这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她还是接受了。
后来她设想过的这些都没有发生。没有人硬要跟她睡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喜不自胜,一个人占据一整张床感觉好极了,不用夜夜面对一个不熟的人简直好极了,不必跟一个不熟的人生崽更是好极了。没有人来管教她,逼她遵守三从四德,她的吃穿用度也从未受过亏待。她在这里待得越久,越发对这个不熟的男人产生了好感,觉得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不错的,听说这人修的是童子功,她也觉得挺好,大家当不成夫妻,还能当朋友,要是当不成朋友,至少还能薅羊毛。
她原先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就算有时候拿寡恩少宠这种由头找对方撒撒娇,要点好处,也从没真心吃过醋,直到张允那个小王八羔子自曝断袖,还明目张胆地争宠,她忽然就觉得,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那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明晰的感觉,还会在心里嘲笑自己想太多,后来张允失踪了,她还幻想过一切都会回到以前那样,后来阮言钧拖着没有痊愈的身体外出找寻张允的下落,她知道之后倒在床上大哭了一场,把身边的丫鬟都吓着了。
她忽然有些忍受不了,从未表现出对任何人的偏爱的阮言钧,眼里忽然有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存在和别人都不同,这个人的存在让她意识到,她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生活,她喜欢阮言钧,或者不是喜欢,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不管那是什么,总之她再也不甘心被他当作一个并不特别的芸芸众生看待。
倘若在他的眼中,她并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唯一的存在,那么她情愿彻底地抛弃他,就像放飞她豢养的金丝雀,一开始会有点难过,但这种难过不会持续很久,她很快就会习惯新的生活。
所以她找到了阮言钧,理直气壮地对他说:“堂主,我要休夫。”
阮言钧怔了一怔,问道:“为什么?”
蔡姬说:“不为什么,因为我要去征服星辰大海,咱俩缘分到头了。”
她拿出休书,拍在桌上:“我都写好了,你签字就行。”
阮言钧看了看休书,微微皱眉:“你想好了?”
蔡姬点点头:“想好了,想得特别清楚,我终于看破了我几十年都没看破的事情,看到张允那小王八犊子在隔壁开宗立派,我忽然就想通了,要是你跟张允能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到这一步,我为什么不行?就算我的天赋没有你们那么好,难道就不配搏一把吗?因为我不够出众,所以就要为了别人的期望献出一生?”
每一句反问都是她多年来深藏心底的不甘,她如今满不在乎地全部说了出来。阮言钧听罢,却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扬起脸,对她露出了一个格外温柔的笑容。
蔡姬霎时愣住,阮言钧不是没对她笑过,却从来没有哪一次笑得这样好看。
他说:“人生在世,理应如此。”
他在休书上签了字,按上手印,将休书还给她,连同库房的钥匙也丢过去:“要什么,自己去拿。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
蔡姬抓着休书和钥匙,傻站着不动,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阮言钧心中诧异,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正想询问,蔡姬一把扑上来,抱住他猛地亲了两口,然后一溜烟似地冲了出去,边跑边回头,朝他喊道:“再见!再见!”
蔡姬花了两天时间,收拾好自己的全部家当,出门之后叫了辆驴车,咬着根草跳上去,悠哉游哉地在车上晃腿,一边看着风景慢慢倒退。没有走出多远,忽然有个女子追了出来,手上也挎着包袱,蔡姬叫车夫停了停,那女子便追上她,一下跳上车来。
顾姬向后一靠,说:“我跟你一起走。”
蔡姬:“哈?”
顾姬淡淡说道:“有梦之在这里,顾家不需要我了,与其留在这里,不如跟你结伴出去逛逛。”
蔡姬诧异:“我可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你要是跟我走,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顾姬说:“回不来就回不来,你要去哪?”
蔡姬说:“去外洲,撞撞机缘。”
顾姬笑道:“行,咱们走!”
拉车的驴子高叫一声,载着两人越走越远。蔡天霸和顾任之在这一天毅然决然背井离乡,朝着远方进发,这一天她们恢复了本来的名字,不再是谁的老婆小妾,发誓将自己尊为唯一的君主、唯一的神明,从此再不属于任何人。
两天后,刚刚回家的张允后知后觉听说了这事,惊呼一声:“什么!蔡姬走了?”
他震惊不已,忙问道:“她说去哪了吗?从我回来之后,我跟她还从没见过面呢,不行,我得去见见她,至少给她送个行,她可是这本书里唯一跟我有好感度的女人。”
花下朝西边一指,顺口说道:“还是别见的好,你差点就被毒死了,我觉得她可能不太喜欢你。”
张允一路架风往西而行,一直注视着地面上的纷杂人影,飞了近半日,终于在太衡江边的一处码头寻到那两人。蔡天霸身上穿着玉光琉璃裙,脚踩一双赤红马靴,比往日的打扮爽快许多。她已经发现了天上的遁风,还以为是哪里的高人也要乘船,待看清从风中降下的是张允那厮,登时秀眉一蹙。
张允跟她打了个招呼,蔡天霸不解地问:“张允,你来这里干什么?该不会是来送我的吧?”
张允说:“当然是来送你的,你打算到哪去?”
蔡天霸微微惊讶,点了点头,而后指指旁边的太衡江:“我要先到西边的海港去,我打算出海,找找传说中的溯洲。”
张允疑惑:“溯洲?”
蔡天霸道:“听说溯洲的环境和咱们这儿大不相同,妖魔与人分庭抗礼,各自划地而居,我猜想,在那种强敌环伺的处境下,人族想要自保,想必也会有些厉害功法流传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