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明浩眨眨眼,心说这手机也是看人的,可能是有江小少爷在,之前使坏让他手机出不了声的脏东西就不敢折腾了。
那正好,原先录的录音能放了,要是这会儿能有个小蜜蜂扩音器的,他定把江小少爷持诵这什么咒的声音,扩得整幢楼都能听见!
于明浩想着,战战兢兢趴着,手指戳着录音文件。
他忽然“咦”了一声,皱了皱眉。
“怎么?”江一鸣见状走过去。
“好像……多了几个新的录音在里头。”于明浩迟疑地说道。
他看看录音的时间,晚上十一点多,地点,世纪大道18弄,似乎就在这儿。
于明浩看向江一鸣,迟疑地伸出手机:“好像……好像就是前不久录的音?可之前手机都是关机着的吧?”
江一鸣闻言也皱了皱眉,这手机之前就出过一点状况,现在要说还有状况……倒也不是件意外的事情。
他接过手机,还没外放之前,看向于明浩说道:“你之后,换个手机用吧?”
于明浩:“……好。”
他吸了口气,有些心理准备了,他点点头看向江小少爷:“放吧。”
录音一打开,凄凄婉婉的唱腔立马充斥整个空间,激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
于明浩倒吸了口气,眼睛蓦地睁得浑圆,看向江一鸣和钟晟。
江一鸣眉头皱紧,手指轻轻摩挲着指尖,他听得出这唱的词是《窦娥冤》,曲却是另谱的。
女子的音域极宽极广,一气呵成,可见其功底天赋都极佳。
这一曲只听了其中二三句便是戛然而止,紧随其后的便是听见一道男人醇厚磁性的声音响起。
“唱得好极了,那位一定会喜欢的。”
“哥……我,可我不想……”出乎意料的,再开口接话的声音,却是清清亮亮宛若男孩的声音,而不是女人。
“嘘,阿林不能在那位面前提‘不想’这两个字,明白么?”男人的声音压得低沉悦耳,像是蛊惑一样,“阿林不想唱哥哥为你专门写的曲子么?”
“想……”
“乖。阿林的嗓子,和哥哥的曲子,缺了哪个都不完美,只有我们在一起才是最好的,一定能让那位看见我们的价值,然后就可以走向更大的舞台。”男人说道。
他低声缓缓地道,像是在男孩眼前栩栩勾出一副漂亮的图画:
“名声、鲜花、金钱,接踵而至,我们就搬进大房子里,没有别的合租人,只有阿林和哥哥,哥哥再给阿林养一只小狗,一只小猫,还有一只鸟儿,喜欢么?”
“……喜欢……”
“真乖,那我们就去见那位了,好不好?”
“……好。”
录音到这儿结束。
于明浩没想到接下去的内容似乎正常得过分,他疑惑地看看江一鸣,又看看钟晟:“这个录音好像没什么问题?不过,刚刚唱曲子的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阉伶。”
第171章 装神弄鬼第一百七十一天
装神弄鬼第一百七十一天·“阿林”指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群人
对于阉伶这个词,于明浩显然不算陌生, 因为他听见江一鸣开口后, 脸上就露出了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的吃痛表情。
李迨勋略显茫然地看看他,不太明白。
于明浩小声给他解释:“就是男孩, 小时候就被太监了,然后送去训练唱歌。”
这下李迨勋也跟着夹紧了两条腿。
江一鸣似笑非笑地瞥了那两人一眼,看得于明浩觉得自己两腿之间仿佛穿过了穿堂风,凉飕飕。
“所谓阉伶,的确是男童在进入青春期之前,通过阉割手术改变声音的发展。”江一鸣淡淡说道。
阉伶既有女子也难以比肩的嗓音优势, 同时又有男人的体魄体力去支撑那样繁复高难度的歌唱, 正因如此, 历史上极具蜚声的歌唱家中, 阉伶也曾占了浓墨重笔的一抹。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的的确确兴起过这样的风潮,家境贫寒的人家, 会把嗓音条件独特优越的孩子送去, 以希望得人赏识, 或是一举成名, 改变家中窘境。
江一鸣对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事实上他就曾经认识这么一个极厉害的阉伶。
那个人伴在皇帝身边十载,治好了皇帝夜不能寐的苦眠,耗费了最宝贵的十年光阴, 最后却又离开宫廷,布衣归田,终其一生都没再回去过。
“但是阉伶……那么残忍……”于明浩顿了顿,“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手机看,那个录音,听起来像是发生在现代的口吻。
那到底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
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的手机里?
“过去存在过的,未必会随时间消失。”江一鸣说道,声音低沉冷淡,他看了于明浩一眼,看出于明浩眼里的茫然诧异,他敛下眼。
但凡有人在的地方,这样的事情就不可能断绝。这本就是人性所致,又怎么可能杜绝得了?
他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谈,看手机列表上的录音文件还有几个没放完,他眯眯眼,按着顺序放下去。
手机里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转动声,又过了几秒,才渐渐听见了人的小声交谈,可声音却离得极远,像是偷录下来的一般,听不真切。
江一鸣微微皱起眉头,一行人屏息凝神地听,仍旧听不出什么名堂来,背景的杂音都比人声响,转眼一分多钟的时长便过去了,最后是一声极轻却极清晰的叹声收尾。
“……这又是什么?”于明浩眼里的茫然更加明显。
江一鸣没有回答,他一言不发,只是微沉着脸继续点开下一个录音文件。
第三个录音文件里又是一首曲子,听声音,和第一个录音文件里唱《窦娥冤》的阉伶似乎是同一个,只不过这一曲的技巧却是显然高了不少。
哪怕是听不懂曲的人,都能听出这一首里的炫技,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内,音调变化多端,忽而像是林雀婉转清扬,忽而像是海浪沉闷汹涌。
于明浩和李迨勋都下意识地竖起耳朵细细地听,仿佛沉入进去一般。
直到这声音戛然而止,像是压抑的、极痛苦的呻吟,从那声音里泻出,于明浩几人一个哆嗦,蓦地回过神来。
“哥哥,疼……”、“阿林的喉咙好疼……”、“呜……”
悉悉索索的声音又从手机里传出,其中掺杂着那个阉伶的呻吟和无助。
这一次,背景后的杂音悉索声更明显了一些,隐约还能听到有小孩的哭声和鸟的啼叫,也不知道哪个更响亮些,只觉得这两个声音掺和在一块儿,叫得都凄凄婉婉,让人心里一颤。
江一鸣顿了顿,又将录音倒回去重新听,他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才总算听清录音里的小孩在哭什么——
“疼、好疼……阿林好疼……”
“哥哥……呜……哥哥救阿林……”
音色不同的男童声音,在背景杂音里此起彼伏,但没有哪个男童的声音,比得上最初那个阉伶的声音独特美妙。
而到了录音的最后,终于,另一个浑然不同的男人声音插入其中,低沉而富有磁性,他开口似乎在安抚着,承诺着一个个漂亮的未来。
反复听了那么多遍后,钟晟和江一鸣都听清了,两人脸色都微变,彼此对看了一眼。
他们本以为最初的那个阉伶叫“阿林”,可现在听下来,似乎却不是这样:
那些男童,都叫“阿林”;
“阿林”从来指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一群从小就被阉割、送去训练唱技的孩子们。
男童们在一遍遍练习着枯燥的唱腔,稚嫩的声音被不断地拉扯拔高,永远不会有人怜惜他们。
江一鸣看向最后一个录音文件。
这一连几个文件,像是试图向他们传递一个信息、一个故事,谁也不知道故事的最终结局又会是什么。
只不过想起那些被困在酒店里的留魂,想起那只鬼魇,想来结局定不会是什么美妙的皆大欢喜。
最后一个录音文件打开——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是一曲乐府民歌,唱这曲的阉伶的音域极宽极广,空灵而透彻,饱含力量。
可就在这样一副极干净的嗓音之后,却又时不时地传出像是木料遇火爆裂的声音。
噼里啪啦,时不时一声极突兀地插入进来,可唱歌的人却浑然不觉,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坚决。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技巧,去完成一首绝唱。
歌词并不多变,八小句的词反反复复,却是一遍一遍用最重复的词,唱出了一种极致的凋零。
而就随着这一声声一遍遍的唱词抵达高潮,背景声里的木料燃爆声也愈发明显,仿佛身陷入火场。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最后一声陡然拔高,拼尽了全身气力,那一声刺耳极了,就像是一只鼓满的气球被扎破,倏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