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纪老爹与老管家终于归来,彼时纪燃已经在茶树底下的躺椅上睡着了。
一夜好梦。
……
……
纪燃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
他睡得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回来的,而昨晚的那番奇遇,究竟是梦境一场,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趴在桌案上,面前是空掉的杯盏。
茶叶沉在杯底,不再是碧绿的模样,像干涸而死的鱼。
他扶着桌案站了起来,这一系列动作牵动着背上的伤口,痛极了。
如果昨晚发生的而一切是真实的话,那么这棵百年茶树着实不简单,它能让时光回溯,将现在的纪燃带到小时候的身体里。
而苦丁茶就是他与这棵百年茶树沟通的唯一途径。
他需要更多的苦丁茶。
纪燃忍着痛一步一步向外走,门口传来了刺耳的声音,转过拐角,纪燃看到梁伯弯着腰,一下一下地磨着刀,动作僵硬重复,眼神没有焦距。
“梁伯?还有苦丁茶吗?”
梁伯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眼中瞬间有了焦距。
“先前的那些都是我自己采摘的,你们也看到了,低处的我还能采一采,高处的我就力不从心了,若你还想要更多,就自己采些,我倒是能帮你们烘焙。”
说着,便提着刀转身喃喃,“这棵树,和我一样,也老了,快死了,能摘一年是一年,往后……可能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苦丁茶了……”
第69章 树的悲鸣
佛牙与梁星野休息了一整夜,尽管醒来的时候,梁星野因为纪燃给他用药的做法很生气。
纪燃装作没事人一样,侧身靠在树上对着他们招手,“我好像摸清一点门路了。”
他拍了拍茶树,“我背后的伤痕,与这棵茶树上的刻痕是一一对应的,都是无法治愈,时间越久,伤口越深,像是同一个诅咒。所以,只要治愈这棵树,我背上的伤口说不定也会好起来。”
佛牙以手托腮,“那这棵树又要怎么治愈呢?”
“想要治愈它,就要先了解它,而苦丁茶就是我与这棵树沟通的唯一途径,所以接下来你们要做的不是守着我,而是帮忙多摘一些茶叶下来,让梁伯去烘焙。”没说几句话,就被痛地嘶嘶直抽凉气。
梁星野有些心疼地扶着他坐了下来,“你现在倒是长本事了,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能使地出来?”
纪燃只能尴尬地笑笑,“星野兄,你要是还觉得生气,就等我伤好了,到时候你想怎么惩罚我就怎么惩罚我!”
佛牙与梁星野整整忙碌了一整天,才在大雨落下之前,将树梢上那些茶叶嫩芽都摘了下来。
佛牙搬起竹扁感叹着,“这棵树不爬不知道,底下的那些枝干都脆了,差不多都要枯死了,只有树顶上能摘到些新鲜的茶叶。”
百年茶树正在一点点枯萎,完全死亡,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了。
入了夜,大雨终于落下来了。
星野兄在准备晚膳,纪燃一个人独处,觉得有些尿急,扶着墙独自走了出去。
外面风大雨大,危墙晃晃荡荡的,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倒塌。茶树的枝干在风中胡乱地舞着,树叶落地到处都是。
纪燃的后背痛地不行,恍惚好像看到门边有个人影。
“佛牙?”
那人没有任何回应。
“佛牙,你站在那里干嘛,来搀着我点儿,风快把我刮跑了!”
那人影以诡异的姿态动了动,向前迈了两步,显露在光里。
哪里是佛牙!分明就是上次袭击纪燃的那个怪物!
纪燃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往外跑,那怪物似乎并没有追上来,纪燃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吓得脸色惨白,刚转身想要进厨房找星野兄支援,眼尾蓦地扫到了佛牙的身影。
他与梁伯站在角落里,佛牙将手里装满茶叶的扁交给梁伯,梁伯瑟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末了,纪燃听到佛牙阴测测地说了一句话,“我能杀你一次,也能杀你第二次。”
怎么回事?佛牙认识梁伯?
回到屋里的纪燃惊魂未定,浑身都是湿漉漉的。
梁星野端着一盘茶酥进屋,看见纪燃狼狈的模样,又心疼了起来。
“胡闹,你自己的身子怎么样你自己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敢淋雨?活该你的伤好不了!”嘴硬心软,迅速拿来了干净的衣裳。
纪燃的背疼地很,动动手臂都能牵扯到伤口,换衣服什么的,自己一个人很难完成,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星野兄。
得亏星野兄很自觉,上来就解他的扣子。
“慢点儿……慢点儿……疼……”
梁星野板着脸,“抬手,以后不准一个人单独行动了。”
帮着他把衣服脱下来,背上的伤口里不断有血水渗出,他小心翼翼地把黏在背上的绷带揭开,重新上药,又用温水帮他擦拭,搞的纪燃挺不好意思的。
虽说是朋友一场,但是也没必要做到这样,越是这种时候,纪燃越发地对星野兄感激涕零。
佛牙拿着笔墨纸砚推门进来,愣了一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
转身搓了搓脑袋,“头皮发麻。”
等到纪燃换好干净的衣裳之后,三个人便开始围坐在桌边。
“先前袭击纪燃的怪物还没抓到,我们甚至没有弄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所以还要劳烦你们将那怪物的模样画下来。”梁星野将纸张一一摊开,放到了纪燃和佛牙面前,“你们仔细回想一下。”
佛牙叼着笔头,一脸认真地在纸上画了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出来。
纪燃蘸墨,在佛牙的纸上涂了几笔,“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梁星野在一旁默默扶额,看着这两位灵魂画手,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没有脸?”
纪燃一个劲儿地摇头,“没有脸的,浑身上下都是烂泥,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佛牙也跟着应和,“我可以证明,那东西大概只泥巴精……”
梁星野将纸揉成一团,得,关于怪物的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剩下的,只能看纪燃的了。
……
……
不过三五天的功夫,梁伯便送来了苦丁茶。
“原本单单是晾晒这道工序,也要三五天的,但是我看你们实在是赶时间,便让梁伯把往年家里的陈茶送来了……”佛牙也算是立了一功。
其实纪燃背后的伤口一直在溃烂,根本等不及新茶被制出来。
三个人拿到了苦丁茶后,关上了内院的门。
茶是星野兄泡的,这地方找不到什么好茶具,生死攸关的时候大家也就这么凑合了。
一杯茶入腹。
平地里蓦然起了一阵风。
佛牙今儿个没戴斗笠,光秃秃的脑门上觉察到一丝冰凉,他摊开了手仰头向天看,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转眼就化了。
佛牙一脸的震惊。
“下……下雪了。”
院落内的一切随着雪花的落下,瞬间变得晦暗无比。他们看到近在眼前的百年茶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转眼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了。
“怎么会这样?”梁星野下意识地将纪燃护在了身后。
成功了,苦丁茶真的能将他们与这棵树连同。
雪下得很大,转眼就将整个院落染成一片白,所以现在是,冬天?
纪燃咳嗽了一声,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棵冬日里的茶树。
与其他的季节相比,冬日里的茶树完全失去了生机,只剩下灰褐色的枝干。那些枝干再也留不住任何鲜亮的颜色,整个冬季,都在雪被下沉寂。
风吹过的时候呜呜作响,来自于一棵树的悲鸣。
第70章 谎言为伴
“宋雨?宋雨你在吗?”这是纪燃第三次见到她。
夏日里那个坐在枝头,心事重重的少女,如今已经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妪模样。
她缓缓地从茶树后走了出来,一步又一步,如此缓慢。她实在是太老了,老得眼睛都花了,满脸的皱褶显得沧桑又可怖。
她就站在他们面前,浑浊的双眼看着纪燃,声音沙哑地道了句,“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不及,要告诉你一切了。”
宋雨的话飘进了他们的脑海里,恍惚间,所有人都产生了同样的幻觉。
头顶日月沧桑变换,宋雨以一个老妪的模样站在他们的面前,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腰由佝偻变得笔直,看着她脸上的沟壑,皱纹一点点消失不见……时间在她的身上不断地倒退,她从一个老妪变回了三岁孩童的模样,而她背后的那棵茶树,也随着宋雨的变化,慢慢缩小,到最后,缩回土壤里,凝聚成一粒黑褐色的茶树种子。
而这个变成孩童的宋雨仿佛看不到他们的存在,她甚至连走路都走不稳。宋雨的父亲宠溺地抱着她,摘下了枝头的石榴递给她。
院落有了很大的改变,茶树不见了,倒是多了几棵果树。
父亲抱着宋雨进了屋子,宋雨口齿不清地说了句话,“阿娘,吃石榴……”屋子里的一家子爽朗地笑着。
三个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