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燃这下算是明白了,哦,原来是书生不在,没人照料海上花了,这傻子知道海上花得用海水养着,每天过来给花换水。
他乐颠乐颠地跑了十几个来回,也只舀来稀薄的一层海水。
纪燃从傻子怀里将瓢夺了过来,换了个大木桶给他,“用这个,装得快。”
傻子心领神会,一下子与纪燃的关系好了很多。
跟傻子相处地久了,纪燃便发现,这孩子至少每天都要挨三顿打,衣服弄脏了要打,不吃饭要打,说话含糊了也要打,有时候他那村长爹喝多了酒,发作起来还是一顿毒打。
渔村里的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孩子不懂事,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觉得糟心,村长那是望子成龙,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打几下骂几下也在情理之中。”渔村里的村民如是道。
纪燃只得暗地里冷笑一声,只怕是你们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们都是靠着这个傻子养着,才会每天捕到一船又一船的鱼,要是这傻子哪天被打死了,这个渔村也就完蛋了。
第164章 归来之祸
偏偏这个傻子总是以德报怨。
这个渔村里的人在外人面前还会装一装,看见傻子摔倒了,会上前去搀一搀。
可一旦没什么人在场,他们心里的阴暗面就全都出来了。捉弄傻子的也有,欺负傻子的也有,傻子回家不光要被爹打,在外面还要被其他人打,纪燃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为这个傻子鸣不平。
无论受了什么欺辱,他当场哭一哭,过后就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存在告状这一茬,所以那些人欺负起他来也就越发大胆了起来。傻子回去的时候鼻青脸肿,他爹只当是他不小心摔的。
“王海,你恨他们吗?”纪燃坐在礁石上,帮他抹金疮药。
王海憨厚地笑了笑,“不恨,嘿嘿……”
“跟我说说你的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海收敛了笑容,敲了两下脑袋,“不记得了。”
也对,王海他娘是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的,村里的人说,自打他娘怀孕起,一连几年都没见着她。连孩子是什么时候生出来的也不知道,只知道王海小时候一直养在家里,不让出门,到了十几岁才被放出来。
又过了几天,纪燃起早,发现渔村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村民在忙碌地来回奔走,在海滩上用木头搭建了一座高台,高台之上系着红色的飘带,迎风舒展。
“这是要做什么?”纪燃抓了个人随口问道。
“祭祀大海啊。”那人耐心地与纪燃解释着,“这是我们渔村每年的传统,祭祀大海,才能确保来年大海会给我们更多的恩赐,你以为我们渔村海域附近的鱼为什么捕也捕不完?那都是因为我们每年都祭祀海上神明的。”
纪燃仰头看着那座高台,高台的最顶端,供奉着一些干果,正中央是一只骇人的生猪头,那猪闭着眼睛,张着嘴巴,看上去阴森又恐怖。
他再看其他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与那高台之上骇人的氛围格格不入。
海面天色阴沉,纪燃丝毫感受不到喜悦,他有些担忧地看向远处的海面,一个小小的阴影在海浪中漂泊着,朝着渔村靠近。
也不知道是哪个眼力好的,忽然大叫一声,“子墨回来了!”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悉数消失。
“还带了个姑娘回来……”
聚集在海滩上的渔民面面相觑。
看见大家都傻愣着,村长大喝一声,“都站着干什么!祭祀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大家纷纷散开,再次忙碌了起来。
海岸边缘,芮子墨年迈的双亲迎接着儿子的归来。
与芮子墨一起回来的,还有个样貌极其漂亮的姑娘,那姑娘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上面的珍珠每一颗都圆润有光,价值不菲。
“这位是?”
“阿茵。”书生将女子从小船上搀扶下来,与双亲介绍。
女子有些怯生生地看着海岸边的渔民,没有说话,书生又连忙解释,“阿茵怕生,若有什么礼数不周全的地方,爹娘就多见谅。”
“不碍事不碍事的。”芮子墨的双亲看上去高兴极了,“去家里坐坐吧。”
众人目送着这几个人离开,村长又看了一眼正在不远处与王海玩闹的纪燃梁星野,示意一个妇人,“去,在海货里下点药,别让那两个人坏事。”
纪燃与王海玩得正高兴呢,就看见一个妇人端着一盘海货过来,“王海,村长喊你过去。”
傻子放下小贝壳,乐呵呵地走了。
妇人将一盘子的海货递到纪燃的手里,“这些都是今天刚捞上来的新鲜海货,给你们,平日里都是你们自己做着吃,今儿个不一样,在我们渔村,就算是过节了,你们虽然是外来客,也不能亏待了你们,拿去吧。”
纪燃恭恭敬敬地接过盘子,里头装了几个海螺,牡蛎,煮熟的小章鱼,还有一些剥了壳的虾肉。都是白灼的,好在有自制的酱料搭配,那酱料味道很不错,纪燃就欣然接下了,也省得星野兄再做顿饭了。
两个人就坐在海边,吹着海风,吃了几口。
不一会儿功夫,梁星野就觉得不对经了,脑袋昏昏沉沉的,看东西都有好几重影子。他意识到了食物不对劲,看见一旁的纪燃还在啃着小鱿鱼,连忙一手挥开。
“别……吃……”
纪燃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星野兄倒了,他也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上,额头磕到礁石受了伤,流了一些血,饶是如此也没疼醒,可见这里边下的药分量还挺重的。
海滩上的渔民都关注着那边的动静呢,看见两个人都倒了,这才连忙找来绳子,将他们绑了起来。
“两个人都会一些武功,用铁链子再拴住脚,另一头系在船锚上就不用管了。”
那船锚并不是一般小船上的船锚,而是渔村里最大的一艘船上的锚,巨锚的一头插在沙地里,即便是几个力大如牛的人也无法拖动分毫。
天色逐渐暗淡,芮子墨的家中,年迈的双亲笑吟吟地询问着姑娘家里的情况。
“无父无母,一直独自生活在缀星岛上。”姑娘的声小小的,依旧有些胆怯,“我与子墨确实情投意合。”
芮子墨的母亲端了一红糖水来,小心翼翼地递给那姑娘。
“我们渔村的规矩,第一次入门,得喝红糖水的。”
姑娘有些为难地端着那碗红糖水,有些为难。
一旁的子墨再次上前解围,“她吃不惯甜的东西。”
“这样啊……可是老祖宗传来下来的规矩,即便是不吃甜食,起码也得喝一口吧……再说了,今天又是个特殊的日子。”
那姑娘觉得自己若是不喝,可能会惹得子墨的双亲不痛快,便端起碗来将糖水一饮而尽。
那红糖水中,掺杂了些许黑狗血,若是寻常姑娘喝了自然没什么问题,可关键是,缀星岛上来的姑娘,又怎么会是寻常姑娘?
瓷碗坠落,摔得粉碎。
那姑娘捂着肚子,忍不住哀嚎起来……渔村的村民们燃起篝火,将宅子团团围住。
第165章 悲鸣
清明的一片天空,宛若被倾倒了一盆乌黑的墨汁,墨汁像云团一样迅速扩散,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天空。
黑暗降临,鸦雀无声。
村民们手持火把,在无边的黑暗中短暂地获得了一丝光明,火光倒映在海面上,有如一抹碎金,在浪潮的拍打中明明灭灭。
村里的神婆穿上了祭祀的衣服,白色的麻布上系着一根火红的腰带,脸上画着浓重的红色腮红。其他村民也纷纷换上了白麻布制成的衣裳,整个祭祀的过程隆重而压抑,倒像是在举办丧礼。
纪燃在睡梦中,恍惚听到有人吹响号角。
那是一种沉钝而迟缓的声音,与胸腔形成共振,像极了牛群死亡之时发出的悲鸣。
有人在大声哭泣,昏天暗地哭声将纪燃惊醒。
纪燃睁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高高的祭坛,摆放在沙滩中央,祭坛的四周被架满了柴垛,村民们围着祭坛零散地站着,有个姑娘被绑在了祭坛的最底部,而哭声就来源于渔村里唯一的读书人:芮子墨。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都疯掉了,放开她!放开她!”芮子墨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面色发红,因为情绪激动,脖子上的青筋都是根根凸起的。
他被三五个村民死死地架住,被胁迫着跪在祭坛前,有人压制着他的脖子,有人捆绑住他的双手,有人死死地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动弹不得。
他最亲近,最信任的父母,此刻就站在他的身边,苦口婆心地劝着他,“儿啊,我们这是在帮你,从那缀星岛上来的都是妖怪,那姑娘若是个寻常人,在喝了掺了黑狗血的红糖水之后,怎么会如此难受?”
原来是这帮人联合着芮子墨的双亲在演戏,这才将那姑娘骗了过来。
那村长起先被芮子墨质疑了一通,现在正是重新获得威信的好机会。
纪燃的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不仅如此,他的腰间还拴着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头绑在一个巨大的船锚上,这帮人早就打算好了,为了防止他们破坏今晚的这出好戏,提前给他们下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