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这一天,这一天的亥时,会有万千业火从天而降,将整个燕城烧成灰烬!
居然是天灾。
谢洛衡一时恍然,他想起曾经界面崩塌时天火降临的恐惧,原来,原来主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识过天火了。
亥时。
他突然起身,整个人如清风般出了庭院。
“现在是何时?”谢洛衡抓过一名侍女问。
“啊,大人……时候不早了,快亥时了呢。”侍女恭敬道。
“离亥时还有多久?”
“回大人,大概还有一炷香。”
一炷香,根本不够。若是从此地御剑飞行至城外肯定够了,但他不可能自己走。他还要找人,偏偏柳厌青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门,他得救柳厌青,然后……还要救小邵月!
可是一炷香……太短了,不够他找到这两人!他该怎么办?或者,他该先找谁??
主人?还是柳厌青?!
“通知所有人,即刻出城!以最快的速度在亥时之前,走!”
另一边,谢怀尘。
“你是说这座城马上就会被天火吞噬?!”谢怀尘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炸毛。
九九:“对!我没事,但宿主你再不走就晚了!天火是灭世级别的火焰,除了仙神无人可挡!任务什么的都别管啦!你快跑!”
谢怀尘愣了愣:“不对,谢洛衡知道这件事吗?我得去告诉他!”说着撑臂而起。
九九简直要跪了:“管什么管啊!他是洞虚期大能,自保没有问题!就算天火烧到他眼皮底下他也能跑哇!你一个菜鸡就不要管大佬了!”
谢怀尘摸摸鼻子:“也是。”
随后他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不对,那小邵月怎么办?小邵月没有自保能力,他死了谢洛衡也会死!”
“这种时候你还在想别人?亥时的钟声马上就要敲了!”九九急得想骂人。
谢怀尘想起谢洛衡那颓废的样子,估计小邵月死了那家伙还会舒一口气然后跟着消失吧?
“不行。”他突然沉下脸,“我要去找小邵月,伪君子不惜命,总得有人替他惜着。”
第87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灯火通明的街道间,有一青衫公子穿梭其中。他的神识将燕城大街小巷悉数覆盖,反复搜索,然而没有半点柳厌青的气息。
谢洛衡觉得自己疯了。不单因为找不到柳厌青,而且他还很清楚自己选择了什么。
他居然先找柳厌青,放弃主人。
他在心里宽慰自己主人并没有死于这场天灾,有事实为证。但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主人不死的可能性有很多,其中最有可能的一条就是自己救了他。毕竟整个燕城唯一能抵抗天火的只有自己。
无数花灯晃得人眼花缭乱,来往百姓成群,谢洛衡走在络绎不绝的夜市中,平生头一次陷入焦灼。
一条街,没有。
两条街,没有。
这条街,也没有……
柳厌青在哪?他说要吃酒,但每个酒楼都找不到!一炷香时间眨眼便过,若再找不到……也许不该浪费时间找他,而是应该先把主人带走?
这个念头刚刚划过,突然——
当——当——当——
道观的钟声悠悠响起,明净空远,穿透满城的喧闹传入耳中,余韵无穷。
正是九道钟响。
谢洛衡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抬头。
另一边,道观钟亭上。
谢怀尘正准备去燕诏府走一趟,结果观中走来一素衣道士,拿着钟锤开始敲钟。此钟并不是晨钟暮鼓的钟,而是报时钟。道士足足敲了九下,悠长的清音响彻燕城。
谢怀尘周身有隐匿符意环绕,道人看不见他,却能听见他的抽气声。此处为高处,燕城一景尽收眼底。本来今晚繁星闪烁,但钟声过后,那些星辰仿佛熔铁一般开始划落,密密麻麻成了一片流星。
天与地有了连线,无数莹白的线条像一张蜘蛛网罩在燕城上空。
道士哪见过这般奇景,他自小就只在观中敲敲钟混口饭,一生没见过江海也没见过宫城,今夜能见识如此庞大的流星雨,足够他吹嘘一辈子了。所以他根本没注意到谢怀尘,而是立马跪下来,欣喜地感谢上清天尊感谢如来佛祖感谢昊天玉皇大帝,反正能感谢的都感谢了一遍。
于此同时,燕城上下也都对突如其来的流星雨表示欢庆,纷纷闭眼许愿,谢怀尘甚至能听见城下此起彼伏的欢喝声。
流星,百年难遇,见一次便是凡人的大幸。
可惜这不是流星,而是天火!那莹白的颜色是将空间都烧灼至扭曲的反光!
谢怀尘翻身而下,一把拉起跪地的道士:“跑!”
道士猝不及防眼前出现一人,还是个红衣女子。他愣了愣,随即肃目:“你……你是何人!怎敢擅闯道观!”这女子神出鬼没定是个厉害的修道人,可偏偏今日他守夜,不管也得管。道士颤巍巍地指着谢怀尘鼻子,作出严厉的姿态指望吓对方一吓。
谢怀尘才不怕,他一松手,道士踉跄几步又摔到了地上:“这不是流星雨是天火,想活命就快跑!”
对方显然有点懵:“天……天火?”
谢怀尘实在没时间多解释:“你要不想走,那就给我敲警钟!通告所有人出城!城里马上会被天火吞噬!”
说完这几句他便从亭子上一跃而下,只身飞入城中。情况紧急,他再不走就没时间带小邵月出城了,危难当前,他能做的也只是提点。
然而这番话却听得道士又惊又疑,一时间坐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他以前也听说过,大凡厉害的修道人都会那么一点占卜之术,这红衣女子既然能来去自如说明还是有几分斤两。
那她的话到底值不值得信?
正犹豫间,手突然摸到一群会动的东西。道士吓了一跳,一看,才发现是成群结队的蚁虫。这些低微生灵似乎也长了天眼,拖家带口地往外跑,根本没有半点夜间睡觉的自觉。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蚂蚁成群连搬家,黄鼠狼子结队跑。
天灾面前,这群畜生总是最机灵的。
道士连忙跳起来,抖落布袍上的蚂蚁,然后迟疑地看了一眼钟锤。
**
谢怀尘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飞去了燕诏府,剑光与漫天流星融为一体。与此同时,他也能清晰地看见,有一道白线渐渐逼近,直冲王府而来。
那是天火,有一缕天火正要降临!
他一咬牙,全身魔气爆发,几乎用所有的力量死命催使着水寒剑。
快一点!再快一点!天火要到了!
然而剑光终究快不过火光。
轰隆——
一声巨响,白光划出刺眼的弧线,在王府中轰然爆炸。炽热的气息如浪潮般翻涌,巨大的火舌一瞬间将王府吞没。同时,气浪也将御剑的谢怀尘扫落,他就像一片枯叶般坠落下来。
水寒剑尽职地接住主人,把主人安全带到旁边的屋檐上。不远处就是燕诏府残余的火光,周边屋舍也被炸成废墟,幽黑的火苗窜了半边天。百姓们不知所措地看着这番动静,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惊叫出声,人群慌乱地开始逃窜。
谢怀尘目眦尽裂,他万万没想到天火居然来得如此迅疾!小邵月呢?这样的动静会不会被炸得连尸身都找不到?!
当当,当当——
这时,急促的警钟声终于敲响,守夜的道士终于在天火降临的第一刻挥动了钟锤。
燕城里还有很多人不明情况,哪怕看见了火光,也只是在议论谁家走了水,浑然不知头顶的危险正在逐一降临。然而这警钟声却是不会作假,它正声嘶力竭地昭告全城:有危险!离开城池!
燕城不少人都是三代从军,对钟声的指令十分敏感。钟声响起,很多人开始下意识地逃离,然而谢怀尘丝毫不理会骚乱的人群,一个人奔向燕诏府。
天空的白线越来越密,一个接一个撒豆子般散落于燕城,每落一处,那片区域就会砰地一声升起一蓬火光,接着便是无尽的哀嚎。那火光也很诡异,是幽深的黑火,遇水不灭,凡人稍稍沾染便要魂飞魄散。
居然是地狱业火。
谢怀尘忍着极致的灼热在燕诏府的残墟里搜寻。这座王府瞬息之前还是张灯结彩,院门前甚至挂上了尊荣的诏玉。然而现在,金雕玉砌的阑干已成废墟,没有一个活人,只有诏玉孤零零地在火中摇曳轻响。
业火将他的红衣烧得残破不堪,衣上的防护法阵几乎在遇火的一瞬间溃散。他只有把微弱的魔气护在周身才能勉强不被火焰吞噬。
谢怀尘凭着记忆找到了正院。正屋已经崩塌,地上偶尔会有焦糊的残骸显示这里的确有人存在过。他一点点地翻找,拨开残瓦,挪开房梁,劈开木板……
最后他找到一副尸身。
那副尸身是难得的全尸,整个人弯曲腰身,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谢怀尘心里一咯噔,缓缓扒开烧焦的尸体,然后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一双清澈的眼睛,眼眶却红红。哪怕谢怀尘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日后会是一个只手摘星辰的大能,但现在对方就只是一个想哭却不肯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