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红衣人眯眼看去,正见道路中央有一名圣僧,手执佛珠,眼瞳漠然无情地与他对视。柳双悄然退下,眼中却划过一抹精光。
红衣人承认自己是无名的第二天,亦尘就昭告六尊自己有了道侣。对此,柳双半信半疑。师父的脾性他是知道的,只要关于无名师叔的一点消息,师父都能高兴半天。当年他将与无名师叔气质相近的曲孤鸿送给师父,结果如何有目共睹。
这次也是一样。
无名师叔千年无影无踪,陡然出现,他势必要为师父一辨真伪。前几日北域尊主向他发了封急信,称红衣人体质阴诡,不似正道,让他多多小心。为此他疑心更重,干脆请来佛子。佛子道行匪浅,更与师叔有过牵扯,也许是最好的明辨人。
果不其然,佛子一出现,红衣人身形一僵,周身气息逐渐晦涩阴暗。
“莲、献、佛、子?”红衣人语气怪异地重复。
亦尘心里一咯噔,无名与佛子关系并不好,柳双特意请来佛子,还说二人相交甚笃,试探之意十分明显。
而另一边,红衣人心中也已掀起惊涛骇浪。眼前的莲献佛子他认得,是主人的仇敌,三界的行道人!此人如何会在此界?主人怎能与他私交甚笃?笑话!
红衣人一时好笑:“哦?万年未见,佛子的慧眼似乎退化了,竟然认我为友。”
柳双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看出了试探。
佛子走上前,坦然道:“佛门济世怀仁,天下皆为友,魔尊与吾更是故土同乡,是挚友。”
红衣人围着佛子走了一圈:“好,好一个挚友。不过我倒是疑惑了,好友你当年说来也是天纵奇才几欲成仙,如今怎么投靠佛门还位居人下?如此身份恐怕不够资格做我的挚友。”
此话一出,场面沉默。谁都知道佛子当年与界主争得最厉害,如今最不服天道管理的也是佛门。
然佛子面色不改:“界主英明圣哲,吾甘愿奉其为主。倒是好友你——”
慢悠悠念了句佛偈。
“你杀孽深重魔性不改,吾也好奇你到底有何颜面背弃故土,孤身来此?”
短短几句,却唇枪舌剑,两人皆沉眸,杀意凛然。前来迎接的修士们纷纷打了个寒颤,只觉一阵杀气掠过,霜寒冷冽。
僵持不久,亦尘微微上前,挡在了红衣人与佛子之间。
“好了,叙旧到此结束。”他握住红衣人的手,微微不满地看向柳双,“柳双,你先与佛子退下罢,无名初到天都,我们还有其他事。”
红衣人与佛子的对话证明其确是无名,再试探已经没有意义。亦尘允许柳双的稍稍试探,但并不欲无名与佛子有更多的争锋。
柳双微微迟疑,到口的话却咽了下去,识趣地带领众人回府,而佛子似对红衣人十分感兴趣,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身后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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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双本来调了十几名修士给亦尘随行,但进城之后,亦尘将人通通打发回去,只剩他与红衣人两人。柳双对此不放心,又加派人马暗中保护,主要是监视红衣人。亦尘感知着周围潜藏的修士,自是明白柳双的用心,但心中并不认同。
天都街巷纵横,走过长明街便是热闹的集市。
红衣人一看见集市,仿佛黏住了脚走不动路。亦尘自是由着他,顺便将两人形貌布下伪装,普通人便再难辨认出他们。这样一来,既成功混入集市,又顺利摆脱了跟踪的修士。
“这是什么?”没走几步,红衣人拿起摊铺上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细细打量。
这是六域再普通不过的传音珠,亦尘给他讲解一番,却见他眼神微亮:“原来传音珠就是这么小的东西。”
神情如见珍宝。
亦尘只觉好笑,没有在意,但越往后,心中却越是惊奇。红衣人似乎对很多东西都不甚了解,一路走走停停,什么都要询问一番。观神情如从未入凡俗的世外人,可一旦告诉他名字,他又会露出了然神色,物品的用法途径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实在奇怪。
待路过一座石桥,桥边围得水泄不通,看着热闹非凡。红衣人想去瞧热闹,可二人一路走来费了不少时间,再耽搁下去只怕身边人不满,于是按捺着性子挪开目光。
亦尘自是将其看在眼里,不免好笑。
“去瞧瞧。”亦尘先抬脚走了过去。
拨开人群,却见原来是一贩夫摆了摊子投环。地上整整齐齐放了不少小笼子,笼子里装着各种法器,有贵的也有不贵的,圈到哪个便可拿走。投环一灵石一个,价钱便宜,众多修士被吸引过来,欲一试身手。
“禁止动用法术,我这儿可有灵力检测,诸位莫坏了规矩。”贩夫指指脚边一个小灵盒。
红衣人看向亦尘,又瞥向他的袖子。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带钱了没?
亦尘无辜地一摊手——没带。
“这东西投不中的。”亦尘给他解释,“你看那圆环大小,再看那笼子大小。二者恰好重合,若要投中,只能从正上方对准投下,而我们都站在远处,只能斜投,就算恰好投进去圆环也会因为反冲力弹出来……这贩夫是在忽悠人。”
闻言,红衣人目露恍然。
“走吧,这东西是我玩剩下的,当年专拿这个坑苏城子弟的钱。”亦尘抬脚就往外走。
“等等。”红衣人拦住他,随后手中凭空翻出两个灵石,“要不要试试?”
亦尘一扭头:“你哪来的钱?”
“嘘,不可说。”
其实是他顺手偷的。
他拿两个灵石换了两个特殊材质的圆环,与亦尘一人一个。
“猜猜看,谁会投中?”
说罢,一扬手,圆环悠悠飞出,正掠过一个笼子上方。红衣人指间微动,无形的丝线将圆环缠绕,随后圆环不偏不倚地被“拉”正,啪嗒,直直圈在笼子上。
嗡地一声,人群炸开。
第一个投中者出现了!
红衣人笑意如春风,看在亦尘眼里却只有三个字:不要脸!
对方分明是法术取胜,那检测灵力的法器却没反应。
亦尘迟疑了下,最后还是好胜心占了上风。五指在圆环上一拂。天地规则隐现,他在圆环上刻下“必须圈中铁笼”的规则,然后一兜手,圆环掠出,无比精准地圈在了红衣人方才圈中的笼子上。
“好!”
围观百姓又一阵拍手叫好,亦尘摸摸鼻子,深感愧疚:身为一界之主,却在街头仗着仙人境界玩投环,实在不像样子。
结果红衣人见他也做小动作,更来了兴致,低沉的笑声传入耳中:“还玩么?”
亦尘:“没钱。”
红衣人:“我有。”
说着,手指一勾,细若发丝的魔线在围观修士的腰间袖子间逡巡,最后探囊取物取回一硬邦邦的东西。红衣人摸着手感不对,低头一看,偷来的竟是一截义肢。
面对此物,两人一时沉默。
正巧在此时,人群里也传来一声大喝:“狗日的!谁把本少爷的手给偷了?!”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很快有人发现了两人手中的义肢。
“这儿!少爷,这儿!”
两人回头,正见一富家少爷恶狠狠地盯着他们,身边还站着五六个家丁。
“哪家的狂妄小子,敢偷你周二爷!”对方修为低中气却足,一声大喝整条街都抖了抖。
亦尘赶紧赔笑:“这位少爷,对不起,我们……”
红衣人打断他:“我们恰好捡到这截义肢,既然是阁下的,自当原样奉还。阁下不必太过感激,再见,免送,告辞。”
说着把义肢往富家少爷脸上一扔,拉着亦尘转身就跑,半点不含糊。
“站住!抓住他们!”身后人气急败坏地大喊。
事已至此,跑都跑了,万没有再回头挨打的道理。红衣人拉着亦尘穿过大街小巷,迅速窜入一间茶楼。茶楼里正有戏班唱戏,他带着亦尘弯弯绕绕,穿过无数桌位,最后在一个偏僻的空桌位前停下,把亦尘头一按,两人钻进桌底。
被他按进去的亦尘一脸懵逼:“……躲什么?我可以打过他们。”
红衣人蹲在桌底低低笑了起来。
“笑什么?”
红衣人笑得直喘气:“你不觉得很有趣?”
亦尘只觉莫名其妙:“偷东西有什么趣儿?”
红衣人:“修士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我明明是抢。”
亦尘:“所以你为什么要抢?”
红衣人:“好玩。”
如此简单的回答倒让亦尘无奈了,他揉揉眉心:“你以后还是别这样,这种事有损道义……”
红衣人最讨厌听人讲道义,于是将亦尘一捞,两人鼻尖交错,以吻封缄。亦尘眼中一惊,欲说出的话被对方通通吮去,半晌无法回神。
红衣人看他的反应更觉有趣,一吻结束,抬起他的下巴:“有人这样吻过你么?”
亦尘:“你是第一个。”
只有无名吻过他。
红衣人眉眼微弯,语气低沉而有磁性:“对,所以我是你的道侣,你得站在我这一边。”
亦尘皱眉:“可是……”
红衣人低头又亲了他一下:“没有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