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虚影,也不是一道分。身,而是活生生的无名,能站在他面前不依靠任何介质。
这次,无名又沉默了。
亦尘了然:“难道你的身体不适合过来?没事,我也能过去。”
无名:“不,你过不来,两界之间由虚空乱流相连,只有仙神才能来去自如。”
仙神……亦尘愁了眉毛。他还不是仙,勉强只能算半仙。
无名叹一口气:“罢了,我过来。”
亦尘眼睛一亮。
“不过需要一些准备时间。”无名垂下眼帘,“穿越界面并非易事,至少需要百年准备。若你真的愿意接纳我的界面,我可以尝试过来。”
听闻此言,亦尘眼角眉梢都扬了起来,神色是压抑不住的期待:“你真能过来?我早就想见你,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无名顿了顿:“两百年,两百年后我可以来此界面找你。”
那时,道侣之事,界面之事,他们可以慢慢商谈。
“两百年……”亦尘却对这个结果微微皱眉,“怎么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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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蜃流海回来,两人达成协议。若无名两百年后来此界面,亦尘就答应与他结为道侣,并试着合力连通两界,修复两界关系。
听上去是很遥远的设想,而且还有两个前提。一是无名能来亦尘的界面,二是亦尘可以说服天道。但亦尘仍想冒险一试。毕竟他的确想见无名,而且在看到蜃流海的蜃景后,对另一界面也产生了同情。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无名接受了这个提案,打算五日之后便回界面准备。而在此之前,他得送亦尘回天衍观。
掐掐日子,亦尘养伤也近百日,虽然还是不宜动用灵力,但必须得回去了。毕竟来不老渊之前,无名吩咐过百日之内不回,天衍观就会与佛门宣战。亦尘寻思着天衍正步入强盛,不宜大动干戈,于是决定回去。
回去前一天,一张传信符纸飞入天衍观中。
大意:本观主要回城,速来接驾。
天衍观弟子为表尊重,将苏城门口至天衍观正门一路铺上红绸,举城皆来迎接观主回归。亦尘也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当天踏白云而来,周身白鹤萦绕,一副尊贵超然的仙人之姿。
苏城百姓见此更认定他是神仙下凡,跪了乌压压一片,而城门中央惟有一人不跪,那人广袖朱衣,峨冠博带,只恭敬作揖。
柳双,如今已是当朝的国师。
亦尘眼睛一弯,就要去扶徒弟,然而一股力道将他拉了回来。
亦尘疑惑地看向无名,不知这家伙为何又抽风凝聚真身。
“一起下去。”无名不容置疑道。
亦尘不能动用灵力,无论是变幻老者容貌还是乘风而行都是借他的神力。他不放心亦尘一人,于是时刻跟紧他。
亦尘与他一道御风而下。清风拂面,二人的白衣猎猎作响,九天之上落下两道相同的影子。苏城众人争相探看。
“奇怪,天衍观主身边人是谁?”
“好像是经常跟在观主后面的虚影。”
“那……那不是鬼吗?”
“呸,明明是个人!”
众人议论纷纷,柳双却淡然以对。他以及天衍许多弟子早已见过师叔真容,在他们看来无名师叔与观主自是平齐。
两人落下,柳双眼角眉梢都是一喜,正要与师父问好,却见师父落地晃了晃,眉头一皱,脸色迅速苍白,变幻的身形也倏然消失。
哎?
无名一见亦尘落地时摇摇晃晃的动作,脸上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接着他将亦尘扶稳,然后极快地隔出一道屏障,使周围凡人都看不到其中动静。最后头一低,熟练地吻上亦尘的唇,渡给他一口灵气。
站在一旁看清全程的柳双:“??!”
亦尘一瞥柳双神情就知道糟了。柳双一向克己复礼,对伦理人常也看得极重。他与无名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吻,徒弟的三观怕是要碎成渣渣。虽然无名已布下屏障,但这场景对柳双的冲击力绝对不小。
可他没法,无名说这种方式是渡灵力的最佳方式。
得了一口灵气,亦尘立马将无名一推,可无名却比他更快地舔了下他的唇畔,似有意犹未尽之意。
“正常点!”亦尘低低喝道。
“这才是正常。”无名一笑,转头看向呆滞的柳双,“柳双,正好告诉你一件事,我与你师父结为道侣了。”
柳双僵硬的脸彻底化为雕塑。
“不,不是这样,我还没答应。”
“你师父怕你接受不了,所以不想告诉你。”
“……”
亦尘待不下去了,拉着无名缩地成寸,飞也似地逃离现场。围观众人就只见天衍观主翩翩然落下,接着眼前一花,天衍观主又如鬼魅般远去,全程没说一句话,尽显高冷。
“观,观主走了?”有人惊诧于观主的神出鬼没。
而柳双站在原地,半天才缓过神。
**
亦尘和无名回来是处理天衍事务的。两人撂手不干一个月,观中积压了多少事可想而知。但这个处理事务不是亦尘来做,而是某个倒霉鬼顶替。毕竟倒霉鬼马上就要辞职不干了,他得趁最后时光压榨对方剩余价值。
所以他才不干活呢,他要坐在无名身后吃梨子,一口下去,鲜嫩多汁。
啃梨子的咔咔声在房间回荡。
翻页的声音也沙沙作响。
亦尘故意在无名耳边啃得津津有味,手里拿着半只梨:“吃吗?”
无名目不斜视:“梨子不能分吃。”
亦尘:“你还信这个邪?”
无名从一堆水果里翻出一个苹果:“吃这个吧。”
亦尘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一口。
无名也在另一边咬了一口。
亦尘一边嚼一边问:“这有何讲究?”
无名漫不经心地翻页:“听说苏城儿女出嫁,新婚夜夫妻都要同咬一只苹果。”
闻言,正在嚼苹果的某人一僵,默默将嘴里的果渣吐了出来。无名唇角一弯,目光瞥向身边人,随后趁亦尘不注意,转身吻住他,将嘴里一半果肉喂进去,舌头还恬不知耻地将他嘴里的甜味搜刮一圈。
亦尘脸色霎时惨白,待无名放开他,匆匆起身,转头就要找水漱口。
“你好恶心!”一边漱一边吐舌头。
无名靠在椅子上,下巴努向案桌上摞起的文书:“哦?你再说一遍。”
上个月的天衍事务都在无名手上,若无名撒手不管,亦尘就得忙到头焦额烂。
亦尘咕噜灌一大口水,然后把杯子重重一放:“你……你沉鱼落雁霞姿月貌好似天仙下凡。”
几乎都是形容女子美貌的词语。
无名淡淡一笑,也不在乎:“多谢夸奖。”
就这样,接下来的四天,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前两天亦尘还磨磨唧唧拒不承认,后来他脸皮也厚了,无名亲他他就大大方方地挽住对方脖子,无名说情话他就脸不红心不跳地照单全收,柳双在场他也能就着无名的筷子吃菜,吃完了还拿无名的袖子抹嘴。
柳双被汤水呛得咳嗽连连。
说实话,柳双内心十分震惊。师父与师叔的感情他有所预料,但两人最近的状态更像是饮鸩止渴,他心里隐有不安。
当晚,无名与亦尘来到天衍观道场。
道场一片静寂,中央一座大鼎,夜幕里无风无月,星河天悬。
亦尘与无名坐在大鼎前的台阶上,今夜便是无名临走之时,下次见面就是两百年后。
亦尘拿出一坛酒:“今晚赌酒,谁先醉,另一个人就走。”
无名:“我喝不醉。”
亦尘贼贼一笑,敲着酒壶道:“仙酒,融了神符的。”
居然拿神符炼酒,就为了喝醉。无名失笑。
亦尘拿出一盒签子,签子底下有红漆和白漆。
“我红漆,你白漆,谁抽到就喝酒。”
“好。”
于是一坛坛融了神符的酒被两人齐齐下肚。亦尘手气不好,几乎把把抽到红签,无名甚至怀疑签数有问题,数了数,盒子里确是一半红签一半白。
亦尘很快喝得醉醉醺醺,看什么都是雾里看花,无名也成了重影。
他:“看来我要输了唉。”
无名:“你是不是作弊了?”
哪有把把抽到红签的?
他:“我不是我没有,污蔑得有证据。”
无名将签子都检查一番,没有破损,也没有符文痕迹。
“好吧。”无名笑了笑,“看来天意如此,你睡吧。”
他抱着酒坛子,仰躺在夜凉如水的台阶上:“那我睡了,你可一定要来见我。”
无名:“好。”
“下次见面必须是温热的能摸到肉的。”
“好。”
“也不准再瞒我什么,小秘密统统交代出来。”
“好。”
“行,走吧。”
亦尘闭上眼,呼吸逐渐平稳。
无名眸色清明,起身,拂衣,对着亦尘静静看了一会儿,便悠悠走了,只余夜色下一道月白的虚影。亦尘却在此时偷偷眯眼,看那道清冷的身影渐渐变淡,最后归于虚无。
无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