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柳夫人偏偏还记得自己资质够老,所有人都是她徒孙辈,所以经常以少女之态教训弟子,弟子们念在她是先人也就受了。
谢怀尘没想到今日对方这么快就出现,于是不好意思地一笑,轻身跃至梢头。
他轻轻坐在少女身旁,然后开始一点点为她解头发。对方不知干了什么坏事,发髻凌乱,衣裙也脏了。柳夫人是无忧峰的特例,无人敢为难她,所以她偶尔偷鸡偷鸭偷仙鹤,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怀尘把散乱的长发一点点梳好,再有模有样地绾起、固簪。以前他根本不会这些细活,倒是最近一个月为了给柳夫人梳头,他紧急请教了云来仙童们,这才能勉强梳个普通的流云髻。
“你要是我儿子就好了。”被梳头的少女眯着眼忽然开口。
谢怀尘手一顿:“弟子不敢当。况且师祖您有儿子,只是暂时不方便见您。”
少女一哼声:“我当然知道自己有儿子,我还知道自己有个呆夫君。”
谢怀尘回忆了下柳临渊沉静优雅的气度,感觉柳家主怎么也不和“呆”搭边。
“怎么,你不信?”柳夫人转头。
谢怀尘赶紧松手,免得扯得她头发痛。一半青丝滑落,谢怀尘点点头:“我信。”
“我儿子呀,小时候可乖了。”柳夫人开始自言自语,“长大后也乖,就是什么事都不说,爱一个人硬抗,跟他爹一个德性。”
谢怀尘低着头:“嗯,柳家主和少家主都是修界的厉害人物。”
柳夫人:“临渊是真的呆,我总怕他受欺负。不过呆也有呆的好,至少无忧峰就是他呆出的结果。”
闻言,谢怀尘怔住:“无忧峰和柳家主有关?”
“是啊。你知道么无忧峰以前是座荒山,灵力少得可怜,只有毫无前途的天衍弟子才会被赶到这里修炼。临渊就是那个前途无望,连丹田内府都被毁的废弃弟子。”柳夫人说着露出几丝怀念,“那时候我可是天衍榜第一,看他就跟看一株可怜小草似的。”
“当时他父亲被杀,非说凶手是天衍宗主,结果全宗门都对他退避三舍。宗主倒不计较,反而给了他外门弟子修炼的资格,那时候我就觉得他呆。你说就算凶手真是宗主,怎么能说出来?果不其然,后来宗门处处针对他,连修炼之地也是最差的荒山。”
“不过他还是有些本事,至少他的符画得好。我记得那日是深秋,别说荒山,就是主峰也早已草枯花谢。我恰好路过他处,冷不防看见了符。”此时谢怀尘已给柳夫人梳好发髻,顺便将她嘴边以及身上的鹅毛拂去。
“什么符?”谢怀尘问。
“生息符。”柳夫人折下一支杏花。
“我以为是很多道,其实是一道。那道生息符很大,大到覆盖了整座荒山,我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符阵。百丈荒山被莹蓝的大网笼罩,那样大的范围,不是普通的符,只能是神符。”
“那符应该被他画了好几年,最后一笔完成时,整座荒山开始发芽。神符之威不可小觑,荒山在符意催使下发芽、成树、聚灵、开花……整个天衍山脉的灵气都被吸引过去,那一日他的荒山从天衍弃峰一跃成为主峰。”柳夫人的声音仿佛叹息,“可他呢,神符运转之时他居然在哭,还是躲在山底的崖壁下一边画符一边哭。一点声音都没有,眼泪流的倒凶。”
谢怀尘心底一刺,从柳夫人平淡的叙述里他能想象出天之骄子昔日的落魄。高傲的少年为了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只能躲在背光处捏紧拳头,眼泪汹涌如注,少年无声地狠狠捶打山壁,而路过的少女不经意间窥见了这副柔软。
“那时我挺不明白,他既然画出了神符,就应该笑。毕竟神符一出,日后登临化神也指日可待。不过这个疑问我后来明白了,因为这道符是他的杀父仇人给的。”
柳夫人不由笑了笑:“他的父亲就是被天衍宗主的生息符所杀,当晚他观符入道,从此决定用这道符去报仇。所以神符大成于他而言不是喜,是恨。世上居然会有以恨入道的人。”
“从那时我就知道他真的呆,不过呆也呆得可爱。我嫁给他,为他守住柳家,为的不过就是希望他下一次想哭时不用一个人对着荒山野岭,对着我就行了,他那呆样我有心理准备。”
闻言,谢怀尘已经怔得不知该说什么。原来这就是无忧峰的来历,无忧无忧,不过是那个旁观的少女对山崖下的哭泣人最诚挚的祝福。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居然涨了一个,开心~
第156章 六只剑魔
等谢怀尘离开无忧峰,已是申时。柳夫人的这缕魂魄平日从来没有这么唠叨,今日倒是第一次。对方似乎察觉到谢怀尘的离去之意,拉着他不放行。
谢怀尘好不容易从无忧峰出来,接着直飞慎行堂。
就往日而言,他这时候应该回云来峰。师兄对他的一举一动看似没有防备,其实是监视的。如果一定时间内不回去,师兄一定亲自来寻。而谢怀尘今日打定主意要跑路,所以万万不能被师兄抓住尾巴,只能加快动作。
他一路飞往慎行堂,途中找了老白鹤披上自己的衣服,让它留在无忧峰装作睡着的自己。虽然这法子管不了多久,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到了慎行堂门口,谢怀尘在角落里换好事先偷来的莲纹白衣,再将自己不算正经的脸扳正,最后收了纵横剑,腰间挂一抹诏玉,就大摇大摆进去了。
本来伪装成天衍宗主是最保险的,但宗主袍实在太难偷,谢怀尘只能退而求其次偷来师兄的衣物。所幸慎行堂的守卫们傻傻分不清,谢怀尘装模作样地说:“宗主有令,命我审问剑魔。”
大家都以为是邵月,于是恭恭敬敬放行了。
谢怀尘借着师兄的身份一路畅通无阻。守卫们带着他深入悬峰,最后抵达一座特制的高大牢房。剑魔就被关在里面,其中五道锁链穿入骨髓,牢房内外皆布满禁制法文。
谢怀尘抬抬眼皮:“先给他解锁。”
慎行堂的守卫怔了怔,随即皱眉:“恶尸大人,此举不妥,剑魔虽然身受重伤但……”
谢怀尘大手一挥:“我说解就解,这是宗主的意思。”
然后哗啦啦锁链全卸,守卫紧张地看了眼剑魔,又看了眼“恶尸”,一溜烟跑了。跑得很干脆,大有此地不可久留之意。而守卫的判断也很准确。柳厌青被解锁后,周身魔气立刻蹭蹭上涨越来越强,整座牢房都因为剑魔的解放而摇摇欲坠。
在这过程里,谢怀尘一直沉默。他仅仅金丹初期,面对越来越强盛甚至直逼洞虚境界的剑魔,他竟然就那样平静地看着,毫无动作。
待柳厌青终于恢复了功力,身上被锁链凿穿的窟窿终于止了血。谢怀尘这才动了动眼皮。
“天衍宗主,你居然还敢站在我面前!”牢中传来一声低吼。
谢怀尘没动。
“等等,不对,你不是天衍宗主……”接着牢中人迟疑了,似是在感应,“你是……谢怀尘?”
谢怀尘走近牢房,方便对方看清自己的脸:“是我。”
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眼帘,柳厌青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界主?”
城主大会之时,谢怀尘的界主身份就被魔主猜测过,因而柳厌青这一说谢怀尘并不意外。他掏出钥匙,语气不急不缓:“咱们没时间认亲,来,你按我说的做,我就放你出去。”
柳厌青明显没理解谢怀尘的举动:“你要放我?为什么?”
他与谢怀尘无亲无故,追根究底甚至还隔着谢洛衡的死仇。这小子难道不想把他千刀万剐?为什么还要放他?难道是陷阱?
谢怀尘知道柳厌青一定会乱想,但他的确是真心想救对方。毕竟他想明白了,柳家之事他有很大责任,柳厌青说到底也是他拖累的,所以他应该救这位“柳家主”,哪怕他曾经十分痛恨对方。
“没时间解释,你现在随我立个誓,然后就自由,如何?”谢怀尘十分认真地看向他。
柳厌青心中警惕:“什么誓?”
“发誓从今以后不滥杀无辜,不助魔为虐,并且远离阴尸。”谢怀尘一字一句。
“呵,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就算天衍宗主站在这,也没资格让我立誓。”柳厌青神色不屑。
此时谢怀尘已经打开牢房,柳厌青眼睛盯着谢怀尘,实则余光瞥在门外,心里想着待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谢怀尘打晕,然后偷了对方的腰牌逃跑。虽然不知道这小子为何要来救他,但看在对方慈悲心泛滥的份上,他可以不杀他。
谢怀尘与柳厌青实力相差巨大,但他仍镇定自若,身上却渐渐溢出些许阴诡的邪气。
“柳厌青,你既然能掌控阴尸,说明你也入了邪道。”谢怀尘摊开手,一股浓郁的邪气凝聚在掌心,“而我是阴尸蛊王,天下邪物都得听我号令。”
说着,手心一聚,属于阴尸蛊王的威压瞬间覆盖了柳厌青。而柳厌青只觉耳边嘶鸣一声,接着体内的魔气仿佛遇到天敌,顷刻溃散,恐惧油然而生,身体不自觉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