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殿外的鬼卫迅速破开殿门,却被禁制弹飞出去。
千年鬼因为地面的震颤无措地下趴,竹蜻蜓不慎掉入地缝,它急忙伸手去拾。
“别去!”
“别动!”
天上的两人同时开口,两道身影如风一般去抓同一人。过程中,两人又无形地过招数十,最后是一个温热的手优先抓住千年鬼的衣服,将它提了起来。谢洛衡小心翼翼将它抱在怀里,身形疾退,躲开阎罗的魂线。
“五百年不见,善尸大人此来就是为了抢东西?”阎罗见千年鬼落入他手,脸色沉至冰点。
“原来界主在你手上,你还把他炼作了怨鬼!”谢洛衡的双眸也是前所未有的冷冽,一字一句如寒霜。
“我是在救他,若他落入天衍宗主手中,能活?”
“原来柳家之事都是你的编造,你到底所谋为何?”
阎罗冷笑一声:“编造?柳临渊就是要杀他,若非我出手,他已是魂飞魄散。我将他收于神壶,日日滋养,他才能活到现在!”
谢洛衡抱着脆弱的魂灵,对方轻若鸿毛,全身邪气浓郁意识懵懂。一瞬间,心疼与怒气交加,声音都有了杀意:“滋养魂魄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方法,就算只剩这一个,你可曾想过他的感受?他宁愿死也不会化作魔物!你完全是为了私心才将他弄成这幅样子!”
阎罗:“没错,他是我的,他的魂魄也应该独属我一人。”
谢洛衡抱着千年鬼的手都在抖,他不知道阎罗哪来的如此浓烈的占有欲,但他沉寂万年的心突然烧了一团火,最后只余发笑:“阎罗,你真的罪不可恕。我此生只有两个在意的人,一个被你逼疯,一个被你炼作怨鬼……”
说话间,他身后的玉光愈来愈盛,地府沉沉的夜幕似乎也带了压抑,仿佛山雨欲来,天地将倾。
“嗯,善尸的全力一击,地府应该会坏掉,阎罗殿更不可能留存。”纵横剑在一旁镇定点评,地府上空,无数水寒飞剑为他实况转播。
“不行……阿衡……”谢怀尘却发出细弱的呢喃,被魔气蒙蔽的双眼渐渐清醒。
不行,不需要,他不值得他这样!
纵横剑见主人终于有了除求死之外的其他反应,眼神一亮,开始添油加醋:“你看,这玉光已经接近金色,善尸是动了真怒。可阎罗是半神,一旦死去天道会降下天罚惩处行凶者。善尸肯定是知道的,可他完全不想停手……”
纵横剑所料不差,就在谢洛衡画出神符之时,阎罗威胁道:“我死了就没人能救界主。”
谢洛衡依旧写下神符最后一笔:“你根本不配救他。”
符意中蕴含着至高无上的三引剑意,整个冥域的阴鬼都因这股威压吓得跪在地上。阎罗见此威势终于不再淡定,开始不甘地低吼:“我是冥界之主,有半神位!你杀了我,我定降天罚于你!”
谢洛衡回应他的是一撇一捺。
画面顿时被金光淹没,谢怀尘的识海也一阵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属于仙人的威能隔着影像都能强烈感知。
探知情况的水寒剑几乎是瞬间被摧毁,纵横剑赶紧又召了其他剑来替代。地府忘川河岸,一群游鬼对着亮如白昼的天空喊了句“见鬼”,鬼差们火急火燎往阎罗殿处赶。六道轮回紧急暂停,地府中央燃起簇目的火光,大半个冥域都被惊动了。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消停了的时候,天幕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竟是雷霆!
谢怀尘心脏一抽,不好的预感蹭蹭直上。然而预感成真,雷霆爆起一声巨响,随后砸向了阎罗殿方向,轰隆——!那积压的天道震怒,恐怖的苍渺气息,一朝爆发,全部击中了一人!
积蓄在眼中的雾气霎时落了下来。
可轮回之主陨落,天道的怒意似乎不止于此,轰隆轰隆,又是两道雷霆落在同一方向。冥域所有人都被这天雷震住,无人敢靠近。而天雷就这样一道接一道,毫不留情,直到将受罚人碾成魂沫为止。
谢怀尘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喉咙里的声音嘶哑而难听:“纵横……快你去帮阿衡……把他给我拉回来……”
纵横剑端坐一旁,清俊的小脸板得死死:“来不及,他已经遭受天罚,能不能挺过去看他自己。”
谢怀尘一下就清醒了,脸色狰狞到极点:“不行,他会死!他不能死!”
纵横剑皱眉,接着用比谢怀尘更大的声音断喝道:“谢怀尘!你脑子难道还没清醒?这一切都是你自找!”
这一声如当头棒喝,别说谢怀尘,就连旁观的系统君也愣了愣,纵横剑却一指天幕:“善尸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你!你身为柳厌青被邪魔所惑,崩溃发狂,他心焦!你身为界主被怨鬼同化,自甘堕落,他生怒!你心性不坚,识人不明,遇事懦弱逃避,所以这都是你自找!”
一席话说得疾言厉色,谢怀尘苍白的唇紧抿,没有反驳。
反倒是系统君听得大惊失色,偷偷给纵横剑递小纸条:卧槽你别骂他啊,他本来就求死!
纵横剑:不骂不成器。
“这些年你做了什么?修道不努力,做任务不认真,整天耽于安乐逃避现实。柳家一事就是你惹来的祸端!阎罗是你识人不明的下场!怨鬼是你道心不坚的证明!”纵横剑越骂越起劲,“再说柳家被屠你在干啥?仇人都把你家杀光了,你自己一个人气到自爆又有何用?你难道不该韬光养晦十年报仇?逞一时之快的是莽夫……”
纵横剑劈头盖脸将谢怀尘每根头发丝都骂了个遍,被骂者眼眶微红,缓缓地缩起身子。
“我错了……是我错了……”谢怀尘声音沙哑。
纵横剑理直气壮:“错了,知道怎么办吗?”
谢怀尘喃喃:“……怎么办?”
纵横剑就等着他问呢,闻言循循善诱:“赎罪。你既然吞了那么多冤魂,怎能一死百了,你应该继续活着为六域赎罪。”
谢怀尘眸光黯然:“赎罪?怎么赎……”
纵横剑大义凛然:“你罪孽这么大,赎当然也要赎个大的。不如日后立道成仙,为六域开万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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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遭纵横剑指点江山气吞万里如虎,那遭阎罗殿已是一片废墟。
谢洛衡艰难地从废墟里一点点爬起,他青衫破烂,发冠散乱,道心早已失去光泽摔在地上,呼吸也十分沉重,可怀里居然还护着懵懂的白衣魂魄。他低头,弱小的魂魄缩在怀里不安地抱头,见他还活着,吓得一动不敢动。
谢洛衡笑了笑,一笑嘴中便吐出血。方才他用一道神符杀了阎罗,从此六域轮回断绝,只能再等下一位轮回之主诞生。天道就此震怒,降下天罚差点抹消了他。若不是无名赠与他的剑意在关键时刻突然暴起,将最后一道天罚抵消,他恐怕今日就要命绝当场。
只是……
谢洛衡松开衣领,在锁骨处发现了一道烧灼的印记。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天罚印记日后将永远跟随他,他将夜夜受罪业煎熬不得善终。
悔么?有什么可悔,世间最纯粹的善尸难道不能自私一次?
谢洛衡抱紧了白衣魂魄,跌跌撞撞走到阎罗那里。阎罗已灰飞烟灭,唯一剩下的只有作恶的炼尸壶。他本来想着炼尸壶既然能救界主,自然也能救厌青,可看着白衣魂魄邪气冲天的模样他咬牙打碎了神壶。
此等祟物不该留存于世。求法不求器,他既然知道了炼尸壶的原理,就可以创造出更温和的方法来救人。
炼尸壶碎裂,成千上万的怨鬼也随之放出,地府的邪气霎时浓郁成实质。
谢洛衡长叹一声:“归去罢,去黄泉。”
万千怨鬼便哀啸着涌入黄泉方向,所行之处留下的邪气在天空划出深紫。
做完这一切,谢洛衡已是强弩之末,气息萎靡不堪,没有气力再护着界主魂魄。白衣鬼瑟缩地从他怀里爬出,停在与他不远不近的距离,似小心翼翼。
谢洛衡朝它伸出手,语气极度温和:“过来。”
白衣鬼用脑袋蹭蹭他的手。
他突然笑了,在白衣鬼面前用最后的力气画了一道符阵。此阵可封往日一切记忆,他不希望对面人记得自己阴尸蛊王的身份。符阵的光泽柔和似水,白衣鬼在阵中渐渐闭上眼睛,气息安宁。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你先在地府待几日,等我恢复……再来接你。”
说完这些,谢洛衡捏着道心,准备划破虚空离开。然而在他将离之时,眼角忽然扫到一样东西。那东西小小的,被压在炼尸壶碎片底下,散发着似有若无的灵气。
“嗯?”这定然是阎罗之物,谢洛衡好奇去拾。入手冰凉圆润,待他摊开于掌心,发现居然是一枚莲子。
“问道莲?!”谢洛衡惊疑不定地看着此物,传说问道莲千年开花结子,六域惟有魔主手握一颗。这颗问道莲又是哪来的?况且莲子不是壶中得来,说明阎罗时刻贴身携带,直到身死才掉落于此……阎罗又为何要这问道莲?问道莲虽为天地灵物,对半神的用处却不大。
谢洛衡眼眸微垂,可惜这一小小疑问随着阎罗之死也终究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