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此等怀疑,莲献目光不动,虽然一身灰衫,但气质临近天道苍茫,神色也极度认真:“吾心向道,比任何人都欲成仙,也更厌恶魔体。魔主只需遵守约定,将问道莲予吾,吾必践诺。”
这人一心向道是出了名的,释昭尊很清楚。听闻此言,不再犹豫,脚踏巫花,袖袍一挥,颀长的身影渐渐与浓黑的深渊融于一体。
**
释昭尊下来时,谢怀尘还在和邵月吵架。吵架内容围绕着“狗比居然骗我”以及“有本事就杀我”来进行。最后全部被邵月轻飘飘的一句“有人来了”打住。
邵月拉着谢怀尘无声后退,连衣袍拂地的声音都没有。后退时,谢怀尘看见地面有一闪而过的金纹,极其细微的纹路,像阵纹一样。
释昭尊一落地就发觉不对,太安静了。就算邵月死了,掉下来的还有谢怀尘,渊底不会这么安静。不过转而他就释然,因为无声说明对方正在躲他,怕他找到他们一击必杀。
垂死挣扎。
释昭尊下了结论。
他缓缓走向渊底中心,神识瞬间展开。但对方刻意隐藏,连神识也搜不到任何踪迹。于是他手中巫咒生衍,隐晦艰涩的咒文形成一道道咒缚,慢慢地侵蚀周围。
“唔……”
一个压抑的闷声,释昭尊顿时找到方位。光符升起,邵月的位置暴露无遗,白衣道人胸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神色虚弱,气息萎靡,此刻一道巫咒正从脚下侵蚀他的身体,所过之处黑血如注。谢怀尘在旁边手忙脚乱试图驱散巫咒。
释昭尊一步步走近他们:“嗯,找到了。”
“不准过来!”纵横剑如一道风窜向魔主后心,气势汹汹杀意十足。
结果叮铃一声,剑尖似乎撞上什么东西,无形的佛文屏障挡住了纵横剑。
见莲献帮助自己,释昭尊终于放下心,笑道:“亦无名,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不,今日是你的死期。”
一个凉凉的沉如昆仑山雪的声音截住他的话。
一听此言,释昭尊猛然看向邵月,随后他看见邵月沉沉的目光,以及眸中绚烂繁复的金纹。白衣青年全身浴血,但这一刻的风华如天神临世。
释昭尊心中警铃大作,或者说自从来到渊底他就一直保持警惕。他飞快后退,然而本该挡住纵横剑的佛文屏障这时居然自动撤离。释昭尊本来自动将后方划为安全之地,屏障一撤,纵横剑的剑尖直接对准他的后心。
鲜血飞溅,神剑染血,后退的魔主全身一颤,踉跄地停了下来。
“啊,中了!”谢怀尘惊奇道。
释昭尊知道受骗,只怕莲献还在上面等着杀他,于是毫不犹豫祭出骨如意。红光大作,渊底出现恐怖的嗜血气息,纵横剑闻此邪气如见仇敌,剑尖狠狠又入肉一寸。
释昭尊唇边溢血,却将骨如意狠狠一拍!顿时妖骨碎裂,柄端化作尖锐的利刃,暗红色泽化作鲜红,骨如意变为一把纯正的嗜血骨剑。
“冥风!”
被主人唤醒,冥风剑呼啸着欲破出牢笼。漫天血光将渊底照得诡异瘆人。
“迟了。”
邵月却看也不看那剑一眼,手中早已画好符意。渊底突地金纹蔓延,繁复亮起的阵纹压过冥风剑的血光,随后聚于释昭尊脚下。
原来释昭尊竟站在阵法中央。
邵月面无表情地五指一聚,刹那间,渊底阵纹一层层亮起,从地面延展至崖壁,至整座第一莲瓣……整个空间被金纹覆盖,入目皆是繁复的金纹,阵纹将整个空间封死,最后聚在释昭尊脚底。
与此同时,深渊上方的莲献也念了一句佛谒,无比悲悯又毫不留情地启动了早早备好的罗陀大无弥神阵。
“啊——!”
一道极其凄惨的叫声响彻深渊,大量的金色佛文争先恐后地往释昭尊体内钻去。属于佛家的光明佛气以及道家的清净灵气汹涌地绞杀进魔体,苍白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游走全身,似要破体而出。无数金纹如锁链将释昭尊全身封死,远远看去真如一场浩大的天罚。
邵月趁着谢怀尘看呆,手一捞将人带离深渊。空间充斥着无数金纹锁链,邵月凌然上飞,所过之处金纹退散,有些甚至友好地蜷起来乖乖行礼。
而冥风剑还未发挥它的威能,便因主人的封锁失去了光泽。当啷一声,摔在渊底。
邵月将谢怀尘放下,一袭白衣独自立于深渊上空。随后眼中金纹明灭,周身升腾起浩瀚的苍茫气息。手一抬,地面开始崩裂,无数巨石被拉扯上空,形成密密麻麻的巨石阵。
魔主依然在渊底惨叫,布满整个空间的金纹将他彻底锁死。
邵月眼中毫无怜悯,五指摊开,手掌一压,苍茫的伟力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轰隆隆——
无数巨石砸向渊底,整整百丈高的深渊瞬间被巨石塞满,金纹不停地从里面溢出,魔主的惨叫在巨石下逐渐消音。邵月一拂衣袖,血迹统统消散,伤口早已复原,清霜遍布十里莲瓣,而他一人白衣白发,在空中翩然如圣者。
第135章 无根水无根魔
从师兄变成亦无名到受伤到反杀魔主,一切快得眼花缭乱。谢怀尘还站在深渊边上没回神,师兄已经把魔主干掉了。那垒成小山的巨石渊,以及渊底连魔渣都不剩的佛道两气,谢怀尘瞠目结舌:“死……死了?”
魔主就这么简单地死了?
邵月悠然飘下,谢怀尘身侧一凉,随即尊贵如九天仙人的宗主回道:“没死。”
“都这样了还能不死?”
一旁的莲献也收功回息,如一抹烟云般回到地面:“魔体不灭,只能以封代杀。”
也就说魔主这是被封印了,不会再出来搞事。
谢怀尘惊魂未定:“所以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
他看看师兄再看看沈略,两人格外陌生又教他兴不起警惕。师兄突然化作天衍宗主,沈略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悲喜皆无的莲献佛子。两人肯定有什么猫腻。
邵月叹一口气:“我来说罢。”
原来早在千年前,天衍宗主与莲献佛子就有约定。当时佛子以身封魔,释昭尊趁此机会欲怂恿佛子与他合作。佛子于是假意合作,实则是为了与天衍宗主反杀魔主。这些年,天衍宗主到处寻找可以承载佛子的肉身,最后终于寻得沈略的天命之体。而魔主听闻佛子重现人世,便匆忙赶来入了圈套。
这番说辞真真假假,谢怀尘倒是从中找出几个疑点。
一是魔主。佛子圣名在外,魔主为什么敢与他合作?合作定然有利益牵扯,可怎样的利益会驱使佛与魔同流合污?而且释昭尊似乎对此深信不疑。
二是沈略。沈略夺舍一事,谢怀尘从梅晋卿的心魔境里窥得一二。其过程绝不是邵月口中那般平静,甚至可以说疯魔。可要说沈略会残忍杀害千余修者,谢怀尘也不信,只能归于他另有苦衷。
虽然有疑点,邵月不解释谢怀尘也不可能自讨没趣。这都是他们高层的弯弯绕绕,说到底和他这个无辜乖巧普通平凡的谢小修士没关。
对,修为已经超越化神并承认界主转世的谢怀尘觉得自己是个平民小卒,适合在天衍宗弟子居做个小弟子,每天跟在师兄师姐们后面奉茶搬砖。
邵月扫了眼胸无大志毫无心机单蠢好骗的谢怀尘,觉得如果对方一直这样,也不错。
嗡地一声,纵横剑划着清光回到谢怀尘面前。水寒剑感知到气息,颤巍巍退下,把主人挂剑的位置留给正主。正主霸道地一个三百六十度跟斗,准确入鞘,大日般的光华瞬间隐于鞘中。
谢怀尘直觉这把新剑不是安分的主,果然,剑刚入鞘,明朗的声音就传入识海:“主人!”
这声音……说是少年吧又不像,说是青年又太活泼了。
“主人主人!”
“歪?主人你听得到吗?”
谢怀尘:“……你属知了?”
纵横剑见谢怀尘回复,一开口就气势十足:“主人你说过原谅我,你不准食言!”
谢怀尘没料到这厮居然还惦记这:“当然。”
“那我要打小报告了。”纵横剑不安分地挣动几下,“就你旁边,那个白衣的,当年是他逼我杀了你,坏事都是他做的!主人我们什么时候宰了他?”
谢怀尘顿了顿,想起前世临死的场景正是白衣道人手持纵横剑将他一剑穿心。所以纵横剑遇到主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释前世之死?
谢怀尘哑然失笑:“哦,你说师兄啊。我问过了,成王败寇,他杀我也正常。”
“主人你脑子被驴踢了?”听谢怀尘如此说,纵横剑却不干了,在剑鞘里胡乱踢踏。“他那是图谋不轨!是谋害苍生!你被他弄得身死魂灭,连我都被他封了一千年,你居然为那个魔说话?!”
“魔?”谢怀尘一怔,下意识看了眼师兄,却见对方衣袂飘飞,眼神平静深邃,细腻而完美的侧脸如画一般。他白发垂散如月光,长眉黑若墨玉,眼中金纹流动,恍然如九天仙人。
“他不像魔……”
“魔还分像不像吗?”纵横剑气急,“你旁边二人都是魔!主人你可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