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封便封了七百年。”
小生摇摇扇子,倒了口茶水,“而江湖传言,咱们城里这座佛寺就是封印剑魔的那个。五年一次的祭神,便是感谢那位活神仙大义灭亲为咱们江湖平了一大魔头……”
谢怀尘瞅了瞅讲得兴起的小生,吐出一嘴瓜子皮,“哎哟,这故事听得有点虐。”
邵月则在一旁以茶代符,默默修补大阵。
“邵月,你说这好端端的剑神为何最后成了剑魔?这得多想不开?”谢怀尘支着脑袋问。
手上依然在画符,邵月没有抬头:“凡由道入魔,皆因执念起。”
谢怀尘噎了一下,邵月的话他怎么就听不懂呢?
他又问:“那你说这神仙封印了剑魔,得有多厉害啊,全天下岂不是都要神仙说了算?”
邵月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怀尘:“怎么,我说错了吗?”
邵月淡淡道:“在我看来,此二人实力不分伯仲。”
谢怀尘惊讶道:“怎么可能,剑魔可是被打败的那一个!”
邵月又加了一句,“况且,此二人也并非师徒。”
“可……可是说书的……”
“市井闲话,多为虚言,不可信。”
谢怀尘被邵月这几句怼的哑口无言。
“你好像很了解这件事!”谢怀尘反应过来。
然而邵月低头又不理他了。
“喂喂,邵月你多说说啊!”谢怀尘催促着。
然而随后无论谢怀尘怎么旁敲侧击,邵月都只比划着他的阵法,对周围的吵闹充耳不闻。
谢怀尘算是了解了这个小仙童的脾性,倔得很,惜字如金,还特别爱沉迷自我世界!他长叹一口气,感觉自己勾搭小仙童长路漫漫。
另一边邵月却和大阵较了劲。
此地被修改过的大阵似乎与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他只要把错漏叠加的部分找出再修正即可,可是这处不一样,这被人动过手脚的地方……是活的。
他每修正一次,大阵便再错一次,他修补了这一边,另一边又出现新的错漏。没完没了,这地方似乎有人在暗暗操纵,让他无法正常修补。
邵月清冷的眸光微动,他隐约觉得这片地方有古怪。
于是他抬眸,打算同谢怀尘一起离开。然而在看见谢怀尘时,他愣住。这家伙居然直接在桌子上睡着了?
随后他意识到不对,太安静了。他举目四望,周围的听客们居然全都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茶馆里一时极静,连风声也无。
邵月站起来,茶馆里睡了一片,竹窗外的大街上也空空如也,不说商贩,就连鸟雀也不见一个。
他眼眸微沉,下意识看了眼楼底下。这一看,却是和一双狐狸眼堪堪对上。
茶馆一楼,大堂中央,一片死寂里,说书的红衣小生正悠然靠着椅背,手上转着一把柳木折扇。他就这样静静看着邵月,嘴边似笑非笑。
第14章
这场景太诡异,饶是邵月也皱了眉。
他仔细打量那红衣小生,下一瞬,红衣小生面容开始变幻。五官突显,眼尾上挑,大阵被他驯服地踩在脚底,缓缓流动的金纹一直蔓延到茶馆外的石阶。
邵月有些意外:“柳厌青?”
还有一句称呼他没说出口,剑魔,柳厌青。
剑魔确有其人,封印剑魔的佛寺也确有其寺。他们脚下这座城便是封印剑魔的大阵,不日将举行的祭典也的确是为了剑魔而准备的祭神。
剑魔本人在六域也是声名赫赫,邵月见过其人,因此一眼便认定了这红衣小生是剑魔。没想到方才是剑魔自己在编排自己的故事,这样一想整个茶馆都显得荒诞了。
但是剑魔不该出现在这,邵月想着,这么大的动静,谢洛衡不是应该早就过来把这魔物封印回佛寺?
“你是不是在想,谢洛衡为什么放任我出现在此地?”柳厌青折扇往天上一抛,整个身体便如烟一般消散。等邵月再一眨眼,柳厌青已经出现在他面前,手一伸,从空中坠落的折扇便再次回到手中。
折扇抵着咽喉,白衣莲纹的少年全身要害暴露在柳厌青的视线下。
邵月因对方突然的靠近疾退三尺,清冷的身影落在一张八仙桌上,腰间白玉叮当作响。
“啧太慢,亏你还与谢洛衡齐名,就你这金丹修为,也配?”柳厌青嘲讽道。
邵月坦然:“我不欲与他齐名。”
柳厌青把玩着折扇,“算你有自知之明。滚吧,别碍着我视线,此地一切与你无关。”
邵月顿了顿,他隐隐知道眼前的剑魔要做什么,因此他没动,谢怀尘在他身后也未醒。
“你对谢洛衡做了什么?”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出现?
柳厌青挑起他那一双狐狸眼,“你问我?你倒不如问问他自己作了什么妖,修为一年不如一年,这次我不过略施小阵,便轻易躲过了他的神识。”
邵月听得心头一跳,他这几日竟没看出谢洛衡出了什么问题。
柳厌青却是不耐烦了:“好了别废话,让开,我要杀你后面那个小子。”
邵月脚下不动,指间却是默默凝出了五道琴弦。
“哦?你居然要为那小子出头?”柳厌青看邵月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回应他的是耳边乍起的清音,那清音带着一股清正之气朝他直直逼来。邵月勾起琴弦淡淡开口:“滥杀无辜,我便不会坐视不理。”
茶馆内灵气纵横,邵月对上柳厌青丝毫不惧。柳厌青有着“剑魔”之名,邵月于他不过是螳臂当车。但如今剑魔手中无剑,只靠一把折扇收发剑气,邵月便有了喘息的空档。
但也只是喘息而已。
柳厌青懒得管那变幻万千的音弦,心念一转,另一道分/身如鬼魅般出现。他的目标只有谢怀尘,一个分/身限制住邵月,另一个分/身袭击谢怀尘,可谓毫无差错。
邵月意识到另一个分/身的偷袭,指间划出一大串清音,无数的弦将他与谢怀尘团团护住。
柳厌青冷哼一声,身形一闪瞬移至邵月面前,大手一挥,那由琴弦层层包裹的防护阵便嘶啦一声生生撕开。邵月面色一白,接着数道剑气便毫不留情迎头劈来。与此同时,另一个分/身也将手伸向了趴在桌上的谢怀尘。
眼看无力回护,邵月心中一叹,心想着如果这凡子真死了,日后只好除了这剑魔为他平怨。
就在邵月心生退意,柳厌青也正思索着如何将谢怀尘摔死淹死毒死时,趴在桌上的谢怀尘突然一个抬头,对着柳厌青就是一口唾沫。
“呸!”
这口唾沫还夹杂着一串来不及吐出的瓜子皮,近在咫尺的柳厌青看见这口唾沫额上青筋直跳。如果他不挡一挡,纵使能抓住谢怀尘,这脏东西也要吐在他脸上。
出神入化势不可挡普天之下无敌手四海之内皆臣服的剑魔大人·下意识·立刻·毫不犹豫地用折扇挡住了唾沫。扇风一扫,唾沫带着一串瓜子皮甩在了墙上,两个红衣分/身齐齐掉头退开十几尺,那架势如避蛇蝎。
邵月:“......”
借此空档,邵月将谢怀尘整个人一扯,飞快地退至茶馆门口。
“呸呸,恶心!太恶心了!”已经离唾沫有十几尺的剑魔大人心绪难平,脸上露出嫌恶。
被邵月从魔爪下救出的谢怀尘显然也有点不在状态,他有些疑惑:“哎?他怎么就不杀我了?”
方才谢怀尘的确已经被柳厌青的阵法弄得昏昏欲睡,但身体里的蠢东西不停地嗡啊嗡,吵得他一直睡不着。他就这样半困半醒地听着小仙童和一个陌生人说话,直到听见自家哥的名字才猛然惊醒。
谢洛衡?他们在说什么?他哥怎么了?
于是他开始装睡偷听。虽然大部分听不懂,但有两件事他还是清楚的。一是他哥出了点问题,二是……这个陌生人居然要杀他?!
等到邵月和陌生人打起来,最后感觉自己快死的时候,谢怀尘生无可恋地对着那个要杀他的人吐了一口唾沫。
在他的打架意识里,如果最后打不过对方那肯定要吐一口唾沫来表达自己身死心不死的决心。虽然就只是一个面子问题而已。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唾沫就能把对方吓退,这红衣人是来打架的吗?!
就在两边都陷入谜一样的沉默时,邵月把谢怀尘推出了茶馆大门,谢怀尘一个趔趄。
“走。”邵月说得风轻云淡。
谢怀尘连忙头也不回地往外跑,跑了几步又觉得不对,“你怎么不一起跑?”
他的声音太大,柳厌青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
邵月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白玉相击之声轻轻传来,下一刹那,一张古琴赫然出现在他怀里。
此琴不知何木所制,琴身通体如墨玉,琴额处刻了一株清冷白莲。不过最重要的是,这是一把五弦琴。只有古琴才是五弦,万年以内的,皆是七弦。
当然谢怀尘是不懂这些,他只觉得邵月的琴和他的人一样漂亮。
修长的指划过琴弦,淡金色的灵纹缓缓流动,落弦无音。邵月瞥了眼谢怀尘:“你在这,碍事。”
谢怀尘被他这一句回的哑口无言。的确,他什么也不会,要是连小仙童都解决不了的人,他估计只能拖后腿。思及此,谢怀尘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沉着脸真的就往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