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头鹰是妖兽不是凡兽,普通小鬼一爪下去就是一个,完全碾压。带来的小鬼全都惨死爪下,它一个机灵缠住阿奴,带着他在妖兽林里狂奔。九头鹰追在后面恋恋不舍。这只畜生似乎也发现阿奴的美味,要与它抢食。
最后关头,它把阿奴远远一扔,身上鬼火暴涨,第一次显露了怨鬼真身。那并不是什么软萌的鬼火团子,而是一张巨大的鬼脸。鬼脸张开血盆大口向九头鹰咬去,正好咬下它的半截身体。同时九头鹰也将鬼脸扇飞好几丈,怨鬼滚了十几圈,最后噗地一下,灭了鬼火。
鬼火是所有鬼存活的标志,鬼火灭了,这只鬼的余生也差不多到尽头。九头鹰死了,它也快死了,只有阿奴在一旁哆嗦着往它脸上蹭。它想着,蹭什么蹭,两个妖怪同归于尽,这时候凡是个聪明人就该快点把战利品收一收,打道回府。
阿奴挖出鹰眼,然后开始在它摔落的地方摸索。
“小阿奴……小阿奴你在哪……”对方鬼火已熄,他根本看不见它。
它觉得自己十分窝囊,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还折兵,实在无颜再说对方是猎物。于是用自己剩余的一丝鬼火弹在阿奴的脖颈上,让他误以为它在他背上。
果然,阿奴发现颈间一寒,笑了:“没事就好……尽管趴我背上,我带你回去。”
说着转身走了。
它一只鬼在后面孤零零地躺着,看着阿奴的背影,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感。
哪知这时,异变陡升。
一个黑影突然扑了过来,冰冷的长刀瞬间刺进阿奴的身体。小少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瞳扩大,鲜血流了一地。同时它也浑身一颤,第一次体会到惊悸,自己拼命救下的大阿奴,不到几秒钟,居然就死了。
偷袭者得手,连忙夺了阿奴手中的鹰眼,然后兴奋地开始在死透的九头鹰身上翻找,希望得到更多的战利品。
阿奴躺在离它不远的地上,胸口被贯穿,鲜血蔓延,尸体逐渐凉透。
“大……阿奴……”突然,一个阴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如夜晚徐徐的凉风,它第一次学着像人一样地说话,“大阿……奴……在哪……”
两个偷袭者缩了缩身子,只觉今夜格外地冷。
而它仍旧幽幽喊着,如漫漫长夜里盘旋不散的怨魂。
“我在……”过了一会儿,一道同样幽冷的声音响起。
它抬眼,正看见阿奴飘在自己面前,两人以魂体形态面对面。阿奴魂魄出窍,已成了一道游魂,他的魂火格外明亮,像夜里的月光。
“为什么你在这里……”阿奴震惊地看着它。他如今也是鬼,自然明白鬼火熄灭意味着什么,又思及方才发生的事,他终于醒悟,“你刚才居然是骗我走……”
它躺在地上,一张鬼脸尴尬地露出白牙。
阿奴飘到他脸上,细细地抚摸:“原来你长这样……终于看见了……”
它用鼻子蹭阿奴的手,“大……阿奴……要吃……”
阿奴顿了顿,看着它:“你……要吃我?”
它上下摆动牙齿,作出吃的动作,表示是的。本来它快死了,已经绝望了,放弃猎物了。可现在猎物也死了,它又有机会了。
阿奴摸着它的大饼脸,笑了笑:“想吃就吃吧。”
它惊讶于这次的猎物居然这么乖。
“反正也是欠你的。”阿奴主动飘到它的嘴巴里,“吃了我可以让你活很久,小阿奴,以后你就是阿奴了……”
食物到口,它反而有点不舍得,但这么美味的食物主动送嘴,不吃实在矫情。最后它选了最优雅的吃法,用魂体将对方一点点包裹,一点点融合。这种吃法对方没有痛苦,自己也可以品尝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它与阿奴的魂魄终于融在一起。它睁眼,发现自己居然有了人身,它不再是一团无形态的鬼火,而是确确实实有了五官与四肢。它的魂火也格外明亮,甚至比活人的还亮,居然是纯白色的。
它激动地找到阿奴的身体,附了上去。魂体与肉身格外契合,然而它刚睁眼,汹涌的记忆就猛地涌入识海。
这不是它的记忆,是阿奴的。开心的,难过的,温柔的以及……它的。从未有过的各种情绪充斥于胸膛,阿奴从生到死,每一天每一时的喜怒哀乐通通在它心里走了一遭。
妖兽林中鸟雀惊飞,走兽窜逃,一股沉默而强大的威压陡然升起,整片树林颤了颤。强烈的杀气在他周围扩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阿奴对他娘亲的依恋,对不知名鬼魂的好奇以及临死前极大的不甘。
胸前的伤口快速愈合,整个身体仿佛充斥着力量。来自怨魂的杀戮本质以及阿奴情绪里强烈的不甘让他几欲疯狂。
良久,紊乱的力量渐渐平息,小小孩童睁开了眼。冰蓝色的眼瞳里一片杀意。
无论如何,他要先杀了那些人。所有的,欺负过他的,一个不剩。
于是,清河村一夜血流成河。
他杀了所有人,除了阿奴的娘。甚至,随着阿奴记忆的不断深入,他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阿奴的娘还是自己的娘。他将爹爹的尸体扔出家门,打算只与娘过二人日子。
这是他与阿奴曾共同期望过的。他们都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其他人都消失,只有娘和他们两个人在一起,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日子。
结果,娘不认他。
女子缩在角落里大喊妖怪,昔日的温柔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恐惧与厌恶。
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做到最好。他得了阳寿得了肉身甚至将阻拦者全部抹除,为什么娘却变了?难道他获得的不应该是娘亲温柔的怀抱么?
于是第二天,他将清河村所有人复活。
娘亲可能不习惯见死人,那么他让那些死人复活不就好了?
可惜事与愿违。接下来的日子,娘亲像疯了一样只会把锅碗瓢盆扔在他身上,再凄厉地骂他妖怪,骂他杀了她全家。门外是成群的尸儡,门内是永无止境的辱骂瑟缩。
他开始想念阿奴,想念与阿奴在一起的日子。那段日子居然是他几百年来最开心的时光。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吞了阿奴。可转而他又释然,不吞了对方他自己就得死。
后来娘亲将他卖给了魔修,那一刻他真的有点绝望。特别是在看见娘亲尸体的时候,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对他好的阿奴死了,对阿奴好的娘亲也死了,世上再也没人对他好了。
原来做人重要的是“人”,他把人都弄丢了,就算有再多的阳寿也还是个孤寂百年的怨鬼。
想到这,他稀里哗啦把自己哭成个孩子。
“这是你娘?”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有人蹲到了他旁边。
他怔怔转头,看见一个红衣少爷正在为娘亲合眼。
“别哭别哭,哥哥带你回去好不好。”那人挤眉弄眼作出滑稽的样子,仿佛在哄一个三岁小孩。
虽然他已活了几百年,也一向对这种哄小孩的手段嗤之以鼻,但那一刻,止不住的眼泪在对方面前,突然就停了。
第100章
地府深处,久违的生机从阎罗殿中传出,一直传到忘川河。河面突然出现一条由灵力凝结的古道。古道透着一股苍茫之气,由河岸一直通往幽无。岸边的魂魄都被吸引过来,好奇地围观。
这时有人响起惊呼:“……星子!”
众游魂抬头,只见地府上空突然出现大片的星子,璨如白日。随后那些星子聚在一起,竟是聚出六道光点,咻地一下落入河中。河面上顿时生出六座虚门,每一扇门对应一个轮回道。只要魂魄们能走过河面的古道,就能踏入六门中的一门,步入轮回。
“六道已全,轮回已生。从今往后,凡入地府者,需面见判官。若罪孽深重,走地狱;若罪孽已清,入轮回。三界六域,生死平等,不得例外。”
稚嫩的声音响彻地府,却无人敢蔑视其威严。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阎罗回来了,六道轮回已经重启。
柳临渊自然也听见这段宣告。他已经排除了大部分魂线,不出意外很快就能找到界主魂魄。忘川河岸的游魂们几乎是在听见轮回开启的第一时间,就纷纷朝黄泉道涌去。河面上方无数飘荡的魂火形成一片魂海,看着蔚为壮观。而他锁定的魂线,大部分也正往黄泉道飘去。
看来他也得去黄泉道看看,柳临渊如是想。然而他还未动身,一道幽冷的气息就降临在他面前。来者身高只到他胸前,玄色的长袍下有一双极特别的瞳色。
小阎罗的小身板全被罩在长袍里,身上狰狞的鬼绣与他纯洁无害的小脸有着天壤之别。
“你是厌青哥哥的父亲,对么?”他认真地问道。
柳临渊因他身上幽冷的气息忍不住咳了咳。他本来身体就差,如今强行入冥域,还要面对冥域之主的威压,身上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又开始消散了。
小阎罗好心地一招手,地狱业火瞬间包围了柳临渊。深黑的火焰在柳临渊周身跳跃却并不侵犯,炽热的气息恰到好处地阻挡了冥域的鬼气。
柳临渊扫了眼身旁危险的业火,轻轻笑道:“阎罗大人此举,莫非是要监/禁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