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似乎有谁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填补了夏芩走后变得冰冷的卡座。
“你喝得太多了。”那是个女孩儿的声音, 像小雨落在空荡街道上, 清澈丁零,却不是夏芩, “这酒度数很高, 小心醉了哦。”
纪菱迟钝地抬起头, 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 女孩儿的身影变得清晰。她留着一头齐耳短发, 染成蓬松的灰蓝色,五官精致深邃,有一股混血的透明感。抹着朱红唇膏,身穿黑色蕾丝吊带衫, 勾勒出细瘦的肩头。
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看着年龄不大的女孩儿侧过脸,朝她甜甜地笑了笑。
纪菱看了她一会儿,兴趣缺缺地移开目光,将杯里的莫吉托一饮而尽,然后趴了下来, 把头埋进胳膊弯里。
的确有些累了, 想睡。
就算现在天塌下来,夏芩要和谁在一起,她都不想管了。
女孩凑近她:“你怎么喝酒跟喝茶一样?”像一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又说, “你别在这儿睡呀。就你一个人?你朋友呢?”
纪菱动了动,闭着眼睛沉沉说:“不知道。”
女孩儿若有所思地打量纪菱。对方依旧穿着白天那身衣服,全身上下严严实实,打扮得不像是来酒吧玩,倒像是陪人过来的。
她刚刚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子,酒吧里那么多醉生梦死、缠绵悱恻的人,只有她独自坐着不停饮酒,干净的侧脸落寞得令人动容。
纪菱趴着,意识昏昏沉沉之间,听到那女孩儿用耳语的气声隐秘地说:“我猜你心里有人。”
咣当一声,悠长地荡开,像是巨钟被敲响了。
她猛地一惊,睫毛颤了几下,缓缓睁开双眼。
“说中了?”女孩儿支着脸,朝纪菱笑。
纪菱看着她,哑声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女孩的脸在距离她约有几厘米的地方,朝她的眼睫暧昧地吹气,“反正你和那个人没可能,不如和我试试。”
纪菱退开一点,垂下眼:“你怎么知道没可能?”
“如果有可能,你就不必坐在这里借酒消愁。”女孩儿步步紧逼,一股甜蜜的香水味儿入侵她的嗅觉,“来这里的人不过都只是玩玩,你的朋友来玩,你不妨自己也来试试看?”
纪菱陡然一阵不适,她为自己的私人空间被陌生人侵占而不安,微微蹙起眉毛,正准备退开,就看见那女孩被人突然拉住肩膀,向后撤去。
耳熟的声音:“不好意思,她有人了。”
她抬头一看,是夏芩扯着女孩的肩膀轻轻往后拉,脸上带着客套的微笑。
纪菱却陷入一种魔怔之中,因“有人”这两个字眼感受到一股微妙的喜悦,虽然她明白这只是夏芩敢来救场的托辞,但仍然为这种虚幻的假设而高兴。
简直无可救药。
女孩转头打量她,兴味盎然:“你是她朋友。”
夏芩只是微笑,既不承认,亦不否认。
女孩不恼,她看了看有些痴怔的纪菱,又看了看夏芩,露出一脸恍然的神色。
她伸手拍了拍夏芩的肩头,细长的手指顺着小臂暧昧地向下滑去,像蛇在水中游动,一路钻进了她的掌心。
夏芩微微一愣,她感觉自己手心里似乎被塞了一团什么东西。
纪菱没有注意,揉了揉太阳穴,酒意让她的意识有些模糊:“你怎么回来了?”
“他要先走,我刚送完他,回头就看见你被欺负。”夏芩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早知道不让你来,又喝这么多。”
“我没事干。”纪菱小声说,“我也没有被欺负。”
夏芩见她喝得双颊泛红,语气有些娇憨,忍不住笑着揪了一下纪菱的鼻头:“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玩,那有什么办法?”
纪菱抱住她的胳膊,顺着醉意吐露心事:“我不喜欢你和他们一起玩。”
夏芩愣了一下,拥住她叹道:“好好好,那我们早点回去。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纪菱乖乖点头:“好。”
夏芩转身背对她,展开手里的纸团,上面写着一行字:“我对你很有兴趣,到卫生间来聊聊好吗?”下面附着一串手机号码。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纸团应是刚刚要给纪菱的,没想到自己突然出现,反而被截了胡。
“我去一下厕所,马上回来。”她跟酒保结完账,摸了摸纪菱的额头,快步走开。
纪菱于是坐在卡座上等,仿佛一个等待家长认领的小孩子,等了五分钟,夏芩还没有回来。
她揉着胃,感觉身体愈发不适,喉头冒上一股酸臭的呕吐欲。
大概是酒一次性灌得太多,现在反而想全部吐出来。
纪菱感觉有点忍不下去,只得站起来,摇摇晃晃向厕所走去。
酒吧有两个厕所,其中一个卫生间比较大,离出口近,但排队的人很多。纪菱望了一下,少说也要等七八分钟才能轮到自己。
她只得扶着抽痛的小腹,跑到二楼的偏僻厕所去解决问题。
穿过乌烟瘴气人声鼎沸的桌球区,偏僻厕所外没有排队的人,她匆匆走到门口,便听见夏芩的声音响起来:“我对女人没有兴趣。”
纪菱蓦然止住脚步,身体一阵发沉。她慢慢蹲下来,缓解如浪潮般的阵痛感。
“兴趣可以慢慢培养,更何况……”那女孩儿轻柔地说,“你会喜欢我的。”
夏芩带着笑意,问:“怎么这么自信?”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那女孩的声音越来越低,之后淹没在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中。
纪菱突然心惊,再也忍不住,直接推门闯入。
等她看清眼前的一幕时,心底一寒,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荒唐的梦境中。
她看见夏芩被那女孩桎梏在墙上,两人正吻在一起,仿佛一双缠绵悱恻的恋人。
女孩痴缠地卷吻着她的唇瓣,从现在浅尝辄止,到深入缱绻。
这一幕深深地映入她的眼帘,化作一阵熊熊大火,汹涌地灼烧着脆弱的视网膜。
最令纪菱难以置信地是,夏芩竟然没有推开她。
听到推门声,夏芩仿佛才回过神来,猛然推开了眼前的女孩儿。
“小……小纪……”她望向纪菱,瞳孔微缩,脸色苍白。
女孩也看见了她,扬起左侧唇角,抱着胸倚墙看好戏。
纪菱木然地看了她们一眼,推开隔间门走了进去,扶着马桶弯下腰。
她感觉嘴和鼻子都被呕吐物糊住了,吐了个底朝天,整个胃都搬空了,甚至心脏深处也变得空落落的。
对女人没兴趣?
……骗子。
夏芩的声音很快从身后拥上来:“小纪,你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纪菱侧过身,猛然躲开了她的手。
夏芩呆呆地看着她,纪菱的背影缩成一团,就像一只小小的刺猬,不住地发着抖。
“你听我解释……”
纪菱始终背对着她,从里到外散发着拒绝的意味。
“我、我只是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夏芩颓然地放下了一直举着的手。
她确实对女孩的举动很震惊。
当自己要推开对方时,突然闻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味道。腥臭的、腐烂的,仿佛来自千年未见光明的阴暗地下,那股浓烈而令人战栗的恐怖气味。
——是尸臭。
那女孩的身上竟然有尸臭。
只有僵尸同类彼此之间才能闻见那股气息。
听到僵尸二字,纪菱才动了一下,她放开苦苦支撑的手臂,狼狈地坐倒在地。
“可你明明还有时间推开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仿佛锐器摩擦过砂纸粗粝的表面,却又显得格外冷静,“但你没有。”
从她开始吻上到纪菱破门而入,整整过了十秒。
整个过程中夏芩一动不动,任她动作。
夏芩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突然有些底气不足。
她的确有充足的时间,却没有选择推开。
纪菱侧过脸,在夏芩眼中看见了浓浓的犹豫,又感觉心脏被狠狠划了一刀。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缓缓站了起来,走到洗手台前清理自己。
镜中的女生双颊瘦削,发丝燥乱,衣衫不整,眼底布着几道狰狞血丝,薄软的嘴唇一片通红。
整个人仿佛一瞬间变得憔悴不堪。
酒劲慢慢地消退下去,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恶心。
夏芩咬住嘴唇,看着慢慢走向门外的纪菱,后知后觉一阵慌乱:“小纪……”
纪菱头也没回地走了。整个过程中,她也没有看过旁边的女孩儿一眼。
她忘记自己是怎么打车回的宿舍,浑浑噩噩地洗完澡,一头倒在床上——另一张床是空的,夏芩还没回来。
其他女生不愿意和她们同住,所以整间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人。
纪菱用被子蒙住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很累,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睡个好觉。
夏芩说得对……或许自己今天根本不该跟去。如果明天醒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好了……
……
纪菱被手机闹铃吵醒了。
早晨九点,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晨光已经透过窗户洒满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