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昕一愣, 心觉不对:“你不是应该在收取X大的通知书吗?”
“你说什么呢?”宁雅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那时候我离X大的分数线还有些差距,怎么可能收得到通知书?我在班里上晚自习,准备复读一年再继续尝试。”
“谁能作证你当时在教室里?”齐愿问。
宁雅觉得有些好笑,好脾气地摸了摸鼻子:“小姑娘, 你们是警察吗,问得这么详细?当时复读班里的同学都在场,他们全都可以为我作证。”
陆昕一呆,仔细端详她神情,宁雅表现得坦坦荡荡,实在不像作假的样子。
但她和谢老板所说的版本,竟然是完全相反的——他们在对方的叙述里互为谢冉自杀的主要原因。
但最重要的出入点,在谢老板的故事里宁雅是顶替了谢冉的志愿上了X大,而根据宁雅自己的叙述,却是自己凭本事复读了一年才上的X大。
众说纷纭,人人都各执一词,仿佛罗生门再现……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你们不会怀疑是我害了她吧?”宁雅看着两人复杂的表情,不由怀疑道,“都是听谁说的?哪来这么荒谬的风言风语?”
“的确有一些传闻,提到她的死跟你有关。”陆昕轻声道。
宁雅失笑:“那我可真是太冤了……我跟谢冉关系本来就不熟,就算后来上了同一个复读班,也没怎么说过几句话。”
“不熟吗?”齐愿若有所思,“你不是说她人缘好?按理说她这种性格应该挺容易和人交朋友吧。”
宁雅的语气突然有些沉重,她幽幽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其实她性格好……那都是高考之前了。”
“自从她落榜后……整个人像变了个人似的,特别丧,没什么精气神,每天都愁眉苦脸,别人叫她的时候,她总是反应得很慢。我感觉她应该因为落榜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我们复读班经常会设置一些摸底测验检查学生的成绩,但是谢冉就每次都考得不太理想,老师还找她谈过几次话,但是她都很颓废的样子,成绩也提不高,最后老师都放弃了。”
齐愿一边点头,一边默默记在心里,她轻轻眨了眨眼,语气放缓:“所以在复读班里,谢冉没什么朋友是吗?”
“对。”宁雅点头,“其实有几个原来跟她玩的很好的同学也在班上,后来就慢慢跟她不怎么来往了。”
听完她的叙述,陆昕渐渐能够体会谢冉的痛苦。
想象一下,原本顺风顺水、胜友如云的女孩子突然一朝之间从云端跌落谷底,面对一落千丈的成绩、老师和同学的疏远,还有无比失败的自己……谢冉心里会产生落差并且彻底自暴自弃,都算是很正常的行为了。
“我真的没有害过她。”宁雅苦笑,“我们当时其实都挺想帮她的,但是感觉她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把所有人都屏蔽在外面了。”
“那你听说的,和她父母有关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陆昕问。
“是这样的。”宁雅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端起黑咖啡润了润喉,又继续往下说,“谢冉以前曾经吐槽过她的爸妈,把她的生活和学习都看得很紧,可能她的父母是那种……望子成龙的心态吧,把她压榨得都喘不过气来了。”
“周末叫她出来玩,她总是说父母不同意,手机也只能用没有游戏功能的老人机,在家不许锁门,不能做和学习无关的事情,其他事都可以不用管……所以我感觉,有可能是因为父母倾注在她身上的期望和压力太大,才刺激到了她,最后一时想不开……”
齐愿长叹了一声:“……的确很过分。”
“但奇怪的是,后来我到医院,她的父母看起来很正常。”宁雅又说,“只是稍微啰嗦了点,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对我有些敌意……”
“那你仔细想想看,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得罪谢冉的事情?”陆昕猜测道。
“绝对没有!”宁雅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我和她的接触蛮少……唯一要说比较令人生疑的地方,可能是因为谢冉死前最后一个接触到的人,是我。”
“你都和她说了什么?”陆昕吃惊。
宁雅垂下眼,陷入了短暂回忆中:“让我想想……”
……
“谢冉,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干什么呢?”宁雅从办公室走出来,见到独自站在走廊上的谢冉,下意识问道,“现在不是在上晚自习吗?”
谢冉双手扶着围栏,夜风拂起身后的长发,乌黑的发丝如同蛛网般散开,纷纷扬扬地盖住她的侧脸。
她转头看了看宁雅,弯起嘴角:“是啊。”却没解释自己为什么在外面。
宁雅以为她出来散散心,就没多问。复读班的学习任务一向紧张繁重,经常会有学生忍不住心态崩溃,突然趴在桌上大哭的。
“你在看什么呢?”她也跟着趴在栏杆上,向下望去,校园的小径旁里亮起几盏零星的路灯,树影婆娑模糊,漆黑的操场上空无一人。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今晚的风格外凉爽,甚至有些冷了。
“没什么。”谢冉轻轻地说着,遥遥眺望着远方,目光空茫。她的身形瘦弱,侧脸被映得苍白,独自站在无边夜风中,仿佛要连同路边树叶一起被卷走了。
宁雅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提议道:“我们早点进去吧,外面有点冷啊。”
“你先走吧。”谢冉的声音轻飘飘的,被吞没在茫茫夜色里。
宁雅一怔,仔细打量她:“我们一起进去吧?”
谢冉摇了摇头,并不看她。
两人静静地看着夜景,心思各异。
宁雅心中盘旋着家庭、高考、大学志愿,和前途未卜的将来……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思索的事情还很单纯,没有沾染上混迹社会后的老气横秋。她偷偷瞄了一眼沉默的谢冉,对方心中烦恼的也不外乎如此吧。
宁雅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你心情不好的话,可以和我说说。”
谢冉微微一顿,缓缓转过头,朝宁雅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她长得模样乖巧,皮肤白皙,是一副典型的娃娃脸,只是现在过分清瘦,下巴变尖,有些破坏了五官上的圆润可爱。
她什么时候瘦成这样了?宁雅心想,原来的谢冉不是这样的……她就像个小太阳,所到之处都发挥余热,不像现在这样,沦落成一片冷清的月光。
“谢谢你,宁雅。”谢冉轻柔地说。
她遥望天空,突然问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宁雅愣了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没有什么梦想,现在只想考进自己理想的学校……”
谢冉笑了笑:“你会成功的。”
“那你呢?”宁雅歪了歪头,“你的梦想是什么?”
谢冉沉默了一阵,久到宁雅以为她不会再回答,她才说:“自由。”
自由?
“什么意思?”宁雅迷茫道。她不自由吗?
她的表情染上一抹清愁,幽幽地说:“……能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喜欢的事物、值得追求的爱好、想结交的人……这些明明很简单的事情,我都做不到……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宁雅下意识地说:“怎么会呢?你还有我呀——我是你的朋友!”
她话已出口,突然又觉得尴尬。自己和谢冉熟不到朋友的份上,只是下意识地想安慰对方罢了。
谢冉似有所动,她看向宁雅,眸光似水,仿佛墨蓝色夜幕中皎洁的月光:“谢谢你。”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快乐的狡黠:“偷偷告诉你吧,我已经找到了自由的办法。”
“真的吗?是什么?”宁雅替她感到高兴。
“嘘……一会儿你就知道啦。”谢冉轻轻地说,“晚自习快结束了,你还不进去吗?”
宁雅看了眼手表:“马上去……你呢?”
“我去上个厕所,你先进去吧。”谢冉状似平静地说完,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宁雅点点头,急忙转身走进了教室。
咚哐——重物落地的声音。
宁雅忘了自己怎么挤到拥挤的走廊边沿,和无数双眼睛一起向下望去……谢冉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清亮的明月摔落在厚厚的尘土里,被染上鲜明的血色。
几分钟之前她明明才笑着和自己聊过梦想。
宁雅呆呆地扶着围栏,浑身发冷——原来这就是她说的“自由的方法”。
她背过身,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
宁雅触及沉痛往事,脸色不由变得惨白。
“她真的死了吗?……这么多年了,我总觉得很对不起她。”她半阖着眼睛,纤密的睫毛下隐隐泛出晶莹泪光,“要是我当时不进教室,再和她多聊一会儿,她说不定就不会跳下去了……”
“不是你的问题。”陆昕递去餐巾纸,安慰道,“即使没有你,她也会跳的。不如说,和你聊天以后,她反而多了一份慰藉……”
宁雅接过纸,埋头静静拭去眼泪,几分钟后才抬起红红的双眼,歉然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
和宁雅做过道别后,两人并肩走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夏天的柏油路被高温晒得绵软,散发着沥青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