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还薛仁一个清白,但调查的越是深入,他越是心颤。
曹子睿叙述的追杀情节里,还有一个细节,那柄铭刻着暗红色图腾的弓。
能够让吕成业这样修为低劣的炼气期弟子一击击毁地阶法器,这弓来历必然不凡。
纪承岳便以此弓为线索,四下搜查,北海市上那几日,他正是一直忙着这件事,就在今天,终于调查出了结果。
这柄弓名为焚天,一个多月前在云州的一处地下拍卖会上拍卖。
焚天弓虽然是天阶法器,但不知为何,似乎陷入了休眠状态,任何人都无法使用它,跟个普通的木弓没什么差别。
因此,最后的成交价格并不高,二十万灵石,对于天阶法器而言,可以说是白捡的价格。
纪承岳几经转折,终于在今天,查到了这位买主,于是他再也无法为薛仁辩驳。
真相已然昭然若揭,薛仁取得焚天弓后,不知用什么方法,竟然将这神弓从休眠状态唤醒,并且,借给了吕成业,要吕成业在浮岛秘境里截杀曹子睿。
纪承岳对一切的一切,已经心知肚明,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借着这被挪用的十万灵石为引子,给薛仁一个主动承认的机会。
等薛仁承认后,他就......
他就怎么样?其实纪承岳心里也不知道。
他查明真相后回来,就立刻叫人去叫醒了薛仁,并且喊薛仁来自己的房间,完全是因为脑子里那股憋不住的怒火。
但真正要将一切挑破了,他却突然又有些不敢面对了。
谋害同门,这样恶毒的罪责,不要说是废去修为逐出师门,就是直接清理门户都不过分。
但这是薛仁...他教了二十年的徒弟啊...
他真的能狠下心这么处置薛仁吗?
纪承岳在将账本砸到薛仁脸上后,再次闭上了眼。
而薛仁盯着地上的账本,他心思转的何等迅捷,纪承岳向来不是个小气的人,十万灵石而已,他师父即便生气于自己挪用公款,但却也不至于专程大半夜叫过来责骂。
纪承岳必然查到了他挪用这十万灵石的目的,也查到了他拥有焚天弓...那么...
薛仁万万没想到纪承岳会从这方面调查,因为他压根没想到师父竟然在怀疑自己,明明他遮掩的那样完美!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他是焚天弓的买主,那吕成业手上的焚天弓必然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但是...这也算不得铁证...
薛仁脑子里瞬间编好了一套说辞,他抬起头,不再低垂眉眼,反而光明正大的直视纪承岳:“师父,不错,吕成业手上那柄焚天弓是我的。”
纪承岳叹了口气,他最不想面对的时候终于来了。
谁料薛仁下一句话却话锋一转,他反问道:“师父可是怀疑我?怀疑是我将这焚天弓交给吕成业,指示他谋害师弟?”
纪承岳睁开了眼,他看着薛仁,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薛仁在这样的证据面前还要狡辩吗?
“我就是担心会被这样怀疑,所以才一直不敢将焚天弓是我的这件事告诉师父您。”薛仁自嘲的笑了笑:“焚天弓是我的不错,却在浮岛秘境开启前一日就已经失窃了,师父你既然查到了拍卖会,就该知道这天阶法器只是名义上是天阶,实际上压根无法使用,跟块烧火用的木头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法器,我自然是不会带在身上占地方的,我一直将它放在自己的房间里,那日听师弟讲述他被追杀的过程,我心里就隐隐觉得吕成业手上那柄弓十分像我的那把。”
“但我又觉得这不太可能,因为焚天弓明明被我放在房间里,又怎么会到吕成业手上?所以我便猜想可能只是单纯样式比较像的法器,当时便没有说出来。”
“直到我回到门派,再去找焚天弓时,才惊觉这弓竟早已失窃了。我心神不宁,愧疚难当,竟然是我的过错,才导致吕成业拿到这样的法器去追杀师弟,但又因为害怕被师父问责,所以不敢主动承认。”
“却不想,到最后,还是变成了我最害怕的结果......”薛仁说到这里时,言语间已经不知不觉的带上了哭腔。
虽然上面一番话完全是他胡编乱造,但最后一句话,却是出自肺腑。
他做的不可见人的事被发现,确实是他最害怕的结果。
这哭腔并非装出来的,而是他在叙述的过程中,想到了自己可能面临的结果的害怕,以及平日里积累的委屈,此刻在师父的质问下,一股脑爆发了出来。
师父为什么会调查他?无非是从来不肯相信他罢了。
他并不准备压抑这份委屈,他知道他上面的话仅仅能勉强说的通,但却无法真正证实他的清白。同样的,纪承岳的那番猜测,也没有铁证证实。
那么面对这两种可能,想要让纪承岳选择相信他的那一种,他还需要能真正打动他师父那颗已经疑根深种的心的东西。
而这样东西,跟纪承岳相处了二十多年的薛仁同样心知肚明。
“师父!”薛仁突然大声唤了一声,唤的纪承岳心里一震。
没等纪承岳做出反应,薛仁就突然以头抢地,他像是完全不知道疼似得,毫不留情的用自己的脑门磕着石头做的地板。
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撞了一下后,薛仁维持着趴跪在地的姿势,微微抬起头,额头上已然鲜血淋漓。
他的眼眶红肿,泪水将坠不坠的积蓄在眼角。
他冲着纪承岳喃喃的又唤了一声:“师父,难道您也不肯相信我吗......”
随着这句话出口,他眼角的泪水终于落下,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滴落在地。
纪承岳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语。
而躲在床底看了全场白戏的郝沉,终于忍不住要跟身旁的封烨讨论一下剧情了。
他先用手戳了戳封烨的的肩膀,见封烨转头望向自己,他才开始做口型,无声道:“你猜纪承岳会不会信?”
然而,没等他将这一句话说完,封烨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郝沉:“......”
封烨一手将郝沉的嘴彻底捂死,让郝沉消停下来后,自己又转头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的师徒两人。
沉默了许久,纪承岳终于做出了反应,他对着趴跪在地,泪水已经在地板上晕出一滩水渍的薛仁低声说了一句:“起来吧。”
看来纪承岳选择相信了薛仁。
封烨心想。
但他看到纪承岳那双眼睛时,却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纪承岳相信了薛仁,他多少也该对先前的怀疑产生点愧疚,但他眼里并没有愧疚,只有难过。
难过于薛仁做了这样恶毒到耸人听闻的事之后,竟然还百般狡辩,死不认错。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弟子,变成了这副模样。
但纪承岳却也没有拆穿薛仁的谎言,归根到底,也不过是......
他舍不得罢了。
第82章
虽然纪承岳已经说了“起来吧”,但薛仁却并没有照做。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 从趴跪在地, 改成跪坐。
坐正后, 薛仁伸手揉了下自己哭到红肿的眼眶, 哭的理由虽是假,但那份委屈却是真委屈。
纪承岳对曹子睿的偏心,薛仁除了嫉恨之外, 就是委屈。
但是他早已不是那种什么事都要对师父讲的少年郎了, 他三十多岁,虽然因为修仙而样貌年轻, 但这年岁放在普通人家,孩子都快成年了。
所以这份委屈,也一直被他压在心底,今日, 倒是因为被师父怀疑而一股脑宣泄了出来。
虽然纪承岳的怀疑并没有错,但在薛仁心里, 想的却是师父好端端的为什么怀疑他?明明在曹子睿入门以前师父从来没有过这样。
那么还是因为曹子睿!因为他师父的宝贝小徒弟受了伤,就开始怀疑自己!
薛仁眼中现出一抹阴狠,纪承岳的心软并没有让他迷途知返, 反而让他将一切罪责都怪到了曹子睿身上。
他用手遮着眼睛, 纪承岳并没有看到薛仁的眼神变化。
纪承岳只看到薛仁额头那沾着地板上的泥灰, 鲜血淋漓的伤口,他轻轻叹了口气。
“过来。”他对着薛仁唤了一声,语气不复之前的严厉。
薛仁眼神闪了下, 在内心衡量片刻后,还是听话的挪动了几下膝盖,膝行到纪承岳面前。
纪承岳掏出伸进袖袍里的手,手上拿着一个小瓷瓶。
他先捏了个最低级的招水的法诀,凝结了空气中的水汽,化作细细的水流,冲洗了一下薛仁额头的伤口。
破皮的伤口接触冰冷的水流,有些疼痛,但其实算不得什么,这种程度的伤口还比不过练剑时的擦伤。
薛仁也不会因为这种伤口叫什么痛,但他此刻在水流触及额头的瞬间,不轻不重的“嘶”了一声。
短短一声,似乎是主人忍耐不住疼痛时发出的,又因为不想暴露自己在忍痛所以很快消失。
纪承岳的动作不由放轻了些。
薛仁察觉的到纪承岳的动作变化,他唇角在纪承岳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看来他这一步走的是对的,对师父示弱,让师父心软,然后不再追究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