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沉轩扶上了顾拥雪的手臂,体贴地道:“师尊莫要生气,天色已晚,你身体不好,还是早些休息吧。”
顾拥雪分明不必人扶,却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也早些休息。”没有推开他。
亓衡之眼睁睁看着他们相扶入殿,不敢求饶,龇牙咧嘴,半晌才去摸背后的伤处。
宋沉轩也就罢了,顾拥雪竟对他毫不留情!
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他与顾拥雪连一日夫妻都还未有,顾拥雪定是记恨他悔了他们之间的婚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看来他得换个法子招惹宋沉轩了。
皎洁的月轮渐渐沉得只有半轮的影子了。
轻浅的桂花散落在亓衡之的额头,亓衡之嗅着桂花香,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梦见自己在笑,声音却无比地冰冷:“给我下药,想走?”
被他紧紧箍在怀中的人有一双茶色琉璃眸,天下第一好看的眉眼紧皱着,淡绯色的唇也是紧抿着的。
“——你真以为,我没有欲魄,就动不了你吗?”
怀中人面若寒霜,吐出两个字:“随你。”
亓衡之猛地睁开眼,清晨云端上照下来的光刺了他的眼睛,好在有桂树枝丫替他分解一二。
亓衡之开始咂摸回忆自己先前的梦。
怀中的人是顾拥雪。
但是他和顾拥雪并没有玩过这样的“情趣”。
顾拥雪哪里对他露出过这样不假辞色的样子?他从前,是喜欢他的。
亓衡之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的笑。
顾拥雪刚从殿内走出来就见跪在桂树下的人竟然在笑。
他面沉如水,盯着不远处的孽徒,周身气压极低。
宋沉轩从殿内走出来,顺着顾拥雪的视线看去,目光闪烁,道:“师尊?”
顾拥雪的气势登时收了,道:“你起了?”
宋沉轩沉吟片刻,道:“师兄已跪了一夜了,师尊是否要让师兄起来?”
顾拥雪轻描淡写地道:“他说不定很愿意跪着,就让他再跪几个时辰吧!”
宋沉轩当然不会为亓衡之求情。
昨晚他与亓衡之“共享”了一次记忆,晚上做梦,他就梦见了自己跪在那桂花树下。
这样的后遗症让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纵然杀敌一千自损九百八,他也心甘情愿。
今日的顾拥雪仍旧挑拣了一阵桂花,山下送饭的弟子上来,瞧见亓衡之跪着,目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亓衡之暗道自己的名声又要坏了:拒了师长兼掌门的婚事固然牛逼,但若被三番两次的打击报复,他只会从英雄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顾拥雪坐在殿外石桌旁,长发披散,只简单绑了额发的两侧。
他手中拿着一卷书。
宋沉轩则抱了张琴坐在折梅殿的门槛上,指尖流泻出来的琴音清越。
顾拥雪看完一卷,侧眼去瞧宋沉轩。
宋沉轩的琴音也让他觉得熟悉。
就好像有百年那么久远,曾有人在他身边,琴音相和,坐观沧海桑田。
——但是宋沉轩才多大年纪?他搜刮遍了记忆也不见他。
亓衡之幽幽地看了一眼宋沉轩,盯着顾拥雪。
顾拥雪本要继续看下去,但是亓衡之的目光有若实质,扰人得很。
“你知错了么?”顾拥雪终究还是放下书卷,走到了桂树下。
亓衡之仰头看他,道:“我虽爬了师弟的窗户,可是又没对师弟怎么样,师尊这么罚我,是不是吃醋了?”
顾拥雪目光骤冷,露出了“孽徒找死”的眼神。
亓衡之本来只是想皮一下,但见顾拥雪反应这么大,心中一动。
他其实不该再招惹顾拥雪的。
顾拥雪若真爱上他,他那几个师伯师叔就真要“逼婚”了。
时光镜能逆转时光,但是曾留下的痕迹未必能完全抹去。
顾拥雪要比前世这个时候在乎他。
也,更容易爱上他。
顾拥雪便见亓衡之露出深思沉吟的神色,仿佛在琢磨着什么重大的取舍。
很快,亓衡之就下了决定,抬起头对顾拥雪笑了一下。
顾拥雪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怎么的,直觉亓衡之的取舍与他有关。
“师弟!”
山下一道男声传音上了折梅殿,顾拥雪师徒三人都扭头看向来处。
不多时,马舟远便上了离恨天,神情略比往日严肃。
顾拥雪迎了过去,道:“师兄,怎么了?”
马舟远道:“宴飞回来了吗?山下弟子传信,余桥镇上又有人出事。”
顾拥雪皱眉道:“先前结契大典他便未归,他也未曾联系过我。”
马舟远道:“你二师兄的意思是再派个弟子去余桥镇看看,宴飞是你门下的,衡之又正好空闲。”
亓衡之听到自己的名字,掀了掀眼皮。
顾拥雪看了亓衡之一眼。
马舟远压低声音道:“沉轩是个好苗子,你亦可带着沉轩与衡之一道走这一趟,历练历练……”
顾拥雪没有说话,他听出了马舟远的意思:带宋沉轩只是个幌子,他的师兄想撮合他和亓衡之。
在余桥镇作孽的是狐妖,狐妖迷情!
楚晏飞是他的大弟子,虽然他现在都还没有什么消息,但那狐妖的道行定然及不上他。
顾拥雪道:“我考虑一下。”
马舟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对着跪在桂树下的亓衡之笑了一下,方才下山。
亓衡之道:“师尊,刚才马大头和你说什么悄悄话,怎么还不让别人听呢?”
顾拥雪皱眉道:“马大头?”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地道,“混账东西,你,你竟敢给你师伯取外号?!”
宋沉轩云淡风轻地往火上浇了一把油:“大师伯虽不是什么丰神俊朗的美男子,但也不至于丑陋得像蜻蜓吧?”
亓衡之忙解释道:“这‘马大头’不是说大师伯长得像蜻蜓,只是说他的头有点大……”
顾拥雪瞪他。
亓衡之识相地噤声。
宋沉轩克制着自己幸灾乐祸的笑意,对顾拥雪道:“师尊,师伯方才所说的余桥镇,莫不是有妖孽作祟?”他十分主动地道,“弟子愿去助大师兄一臂之力!”
顾拥雪道:“你方才学了几招?不必如此心急。”
宋沉轩道:“可是大师兄迟迟未归,师尊心里想必也是着急的。”
顾拥雪不语:他虽相信楚晏飞的能力,但楚晏飞这么久没回来,他也的确有些担忧。
亓衡之忽地道:“师尊,我陪小师弟去吧!”若能与宋沉轩二人独处,他自有办法和他培养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情魄要比欲魄可怕得多,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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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兰舍乡,再往西行十里,便至狐妖作乱的余桥镇上。
琰浮州有五大门派,各自镇守一方。
东蓬莱,西昆仑,南无妄,北天机。
长华山地处琰浮州中央一带,被人间百姓尊称为“中长华”。
蓬莱山坐落于海外仙岛,少管陆上俗事;昆仑山清修好静,除庇佑当地外,亦不怎么出“远门”。除却普度众生的无妄宗,只有百晓生所在的天机阁与长华山最与俗世牵连。
余桥镇靠近茅山,距长华足有两千里之遥。
当地狐妖作乱已有一段时间了,茅山无法克制,就遣信来了长华。
顾拥雪的大弟子楚晏飞主动请缨下山除妖,只是他这一去就去了三四个月,连自己师尊结契大典都没赶上。
顾拥雪带着两个徒儿在兰舍乡上寻了一个小摊子,歇息,喝茶。
亓衡之一路上都在发牢骚——宋沉轩来也就算了,顾拥雪竟也跟着来了。
顾拥雪面无表情,只当亓衡之是嗡嗡乱舞的蜜蜂。
亓衡之说了一路也没见顾拥雪有打道回府的打算,眼珠一转,坏水便咕嘟咕嘟地冒了上来。
“师尊,你知道这苏河一带最有名的是什么吗?咱们既来此除妖,自也该品品当地美食。”
顾拥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想吃什么自己买就是。”
亓衡之便笑了笑,道:“弟子身上所带银两不多。”
顾拥雪就从怀中取出些散碎银子放到了桌子上。
亓衡之立刻道:“师尊稍等,弟子这就去给您和师弟买好吃的,咱们吃完再赶路!”
顾拥雪喝着茶,闻言竟有些熨帖之意。
宋沉轩自知亓衡之此去没那么简单,捧杀地道:“师尊,没想到亓师兄也有如此体贴的时候。”
顾拥雪附和道:“他也不算一无是处。”
不知过了多久,顾拥雪闻到了一股直钻口鼻的臭味。
亓衡之手中端着一个盘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利落将托盘上的饭菜放到了他们的桌上。
亓衡之手里端的是盘蒜蓉臭豆腐。
那小二模样的人放上来的则是一盘凉拌鱼腥草、一碗炒臭笋,还有一罐深色透亮的腌大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