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衡之陡然睁大眼睛,瞧清了那人的样貌。
顾拥雪!竟,竟是顾拥雪!!
顾拥雪侧着身,及膝的发丝全拢着铺在身上。
他似乎有意如此,因无他物蔽体,只得用自己的头发将自己私密处都遮盖住。
亓衡之心神一荡,先前莫名其妙的恼恨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这难道是未来的景象么?
他的未来自然是要追到宋沉轩的,但阴阳玄镜竟显出这般景象,难道他能将顾拥雪金屋藏娇?
亓衡之定了定神,倒很清楚明白顾拥雪恐怕会宁死不屈。
前生他初知自己是魔君“转世”,便想带着顾拥雪一道入魔宫。
但顾拥雪却全不念半点旧情,只道他若要回魔界当魔君,他便断了他们之间的婚契,长华往后也与他再无瓜葛。
他明明爱他,要不然当时怎么会喝下那杯酒?
亓衡之一念及此,心脏便是一阵绞痛,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拽住座椅的把手,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噗!”
一大口心头血吐在地上,亓衡之盯着那滩血迹,仿佛重重迷雾遮掩,脑子一片空白。
“师尊,我答应你,不回魔界……”
旧日里,折梅殿外的桂花几如雨落。
落在了桌上、凳上,还有对坐在石桌两侧的人的肩头上。
顾拥雪长发束冠,冠上衔嵌着珠玉,蓝底白纹的发带有一根半没入了他胸前漆黑的发,尊贵俊美,恍若天人。
亓衡之将落了桂花的酒杯往顾拥雪那儿推了推,道:“今日正巧是我们结契一百二十年的纪念日,师尊,我敬你一杯。”
顾拥雪茶色眸中的光在月色下有些清冷,拿起酒杯,放到了唇边。
杯中酒液清澈,盛着明月。
他举着杯子,眼睫毛轻颤,抬眼,盯着自己的道侣:“你真的要我喝吗?”
亓衡之心脏怦怦直跳,道:“这么好的日子,哪里能不喝酒呢?”他强笑道,“师尊,你莫不是还在为先前的事生我的气?”
“无妄宗的人硬要说我抢了他们的佛骨,我实在不忿,所以才去找了他们一点点的麻烦——我真没有联络过魔界的人,是他们自己出手做的好事,与我无关。”
顾拥雪的指尖转着手中的杯子,杯中的酒液晃悠悠却很是清澈。他平静再问:“衡之,你真的要我喝吗?”
不用与他对视,亓衡之心底的不安烦闷就没那么深了,他定了定神,道:“师尊,我希望你喝!”
顾拥雪轻笑一声,仿佛嘲讽:“既然你希望我喝,那为师便如你所愿……”
他将整杯酒都饮尽,目露怅然,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感慨,“你果然什么都不懂。往后,我也亦不会再管你了……”
“唔!”
喉咙滚动,仿佛又要有一口心头血涌出。
亓衡之心脏疼得厉害,浑身都难受了起来!
他将顾拥雪送进归墟前的那次对饮,总会时不时地回现在他的脑海。
从前他想的,多是顾拥雪饮下药酒后他与他放纵的那三天三夜!
他原本并不想那么过分。但是顾拥雪饮酒后说的那番话,仿佛看穿了一切!
他说他不会再管他,他暗示他他要放弃他。
是他抛弃的顾拥雪!才不是顾拥雪抛弃的他!!!
时光镜……时光镜!
宋沉轩失踪,他在三界中都寻不到他的痕迹。
他已撑不下去了,必须要用时光镜争取时间。
顾拥雪凭什么抛弃他?前世今生,都得是他抛弃顾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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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小了,宋沉轩轻轻地睁开了双眼。
顾拥雪正躺在他外侧,远离火焰的一端,手臂前伸,半拥着他熟睡。
前生,他化名夏未休,与顾拥雪结识相交。
顾拥雪还不知道夏未休就是他时,曾也和他抵足而眠,彻夜谈心。
他陪伴他近百年的时光,看尽春花秋月,夏荷冬雪。
琰浮州沧海桑田,无穷变化,他却终也未能在他心中夺下一席之地。
宋沉轩闭目,细细地感受着心底的疼痛。
上一个梦,是亓衡之的。
亓衡之将顾拥雪对饮的那一夜,他强自介入了他们间的一切。
顾拥雪心知肚明地饮下了药酒,亓衡之又难掩不舍地荒唐了那三天三夜。
亓衡之心中有顾拥雪。
只可惜欲魄无情,情起时只能动欲。
情越深欲越浓。
但他纵将顾拥雪折腾得床都下不了,还是能将顾拥雪舍弃。
这就是他和他之间的不同了。
除了将顾拥雪困在海外,他从来就未曾欺负过他。他明明能用更狠的手段陷亓衡之于万劫不复之地,却怕顾拥雪伤心,只是策划了盗宝之事。
“你若能像对他一样对我,我便高兴了。”宋沉轩低喃,伸手抚顾拥雪清隽的眉眼。
筹谋了数十年,毫无破绽地将亓衡之打造成“魔君转世”、“盗琰浮州众门派至宝”、“图谋不轨”的犯罪嫌疑人。
可顾拥雪就是相信亓衡之!哪怕他将人证物证,乃至亓衡之的犯罪动机都安排得天衣无缝。
顾拥雪睁开眼睛,与自己的小徒弟对上了眼。
宋沉轩眸子堪称平静,仍旧摸了上去。
顾拥雪的睫毛在他手下扫过:“沉轩?”
宋沉轩喃喃道:“师尊心里还残存了多少呢?”
蛰伏百年,宋沉轩并非是个没有耐心的人。
在这情阵中他暴露的古怪之处已经够多,除却情起难抑,更多却是一种试探!
他与亓衡之用时光镜逆转轮回,但顾拥雪与亓衡之之间的灵魂结契未先解除,顾拥雪的记忆消磨得不够干净。
此处阵法牵惹七情,是极好的试探机会。他想知道顾拥雪对他的恨是否遗留,对亓衡之的爱又留下了多少——只不过,如今看来,顾拥雪的确都不记得了。
顾拥雪坐起身,目光古怪地道:“为师方才,做了一个梦。”
宋沉轩撑起上身,道:“师尊梦见了什么?”
顾拥雪淡淡地道:“大概的确是个梦吧。”
镜外,亓衡之又吐了一口心头血,眼晕耳鸣,只觉得四周全是蜜蜂在飞。
夏与秋换了一身新意从里屋出来,才走到门口,便闻见了一阵血腥气。
他翕动鼻翼,寻味而去。
亓衡之正扶着雕花木椅的椅背站在阴阳玄镜旁,神情憔悴无比。
夏与秋吃惊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与顾拥雪的赌还未完成,亓衡之就这么一副重伤的样子,等顾拥雪赌输了,看见自己的徒弟这般,说不定他会耍赖皮,不肯把眼睛给他了。
亓衡之目光极冷,寒声道:“不是你做的手脚么?”
夏与秋脑袋上被扣了个锅,莫名道:“二楼可未设阵法。”
亓衡之也觉得奇怪,他这吐血的样子,倒和镜中宋沉轩一模一样。
夏与秋一拂袖,锦缎拂过阴阳玄镜,便又现了顾拥雪师徒的样子。
“烧退了,你也再未吐血。看来,这一关你是过了。”
顾拥雪把宋沉轩额旁散乱的发拨到他耳后,道,“情深不寿,沉轩,你如此年纪,以后莫要思虑过重。”
宋沉轩老实地道:“好,师尊。”说完,他瞥了顾拥雪一眼,有些小心地又靠到了他的身上,“也不知道这阵法如何才算过了,师尊,我难受得紧。”
顾拥雪只当小徒弟想撒娇,他有那么一点儿不自在,但却还有些新奇。
“若为师没猜错的话,这阵应会以七情六欲设伏。”顾拥雪抱住怀中的小徒弟,拍拍他的背道,“你我忍过七情六欲,那么此阵,就算是过了。”
镜外夏与秋微笑:顾拥雪只猜对了一半,至于剩下那一半么……
“他,他们!”
亓衡之抖着手,指着那圆镜,只觉得脑子都气懵了!
他心里不知道被塞了什么东西。
胀、怨、恨……
再瞧见顾拥雪与宋沉轩亲密,那股子怨恨仿佛就要爆发出来!
宋沉轩心安理得地把情阵的影响全转嫁到了亓衡之的身上。
他要享受这难得的安乐,只他与顾拥雪两人。
夏与秋终于瞧出亓衡之状态不对,皱眉,扣住他的手腕。
亓衡之脉搏突突急促,间有凝涩,竟是心脉受损之相。
他先前吐的是心头血。
修行之人三处血液最为精华:指尖血、眉间血、心头血。
指尖血与眉间血变相都是在取心头血,而心头血若失得多了,修行之人精气神大损!
再多,影响修为都有可能。
这人明明没入阵,怎么倒好像入阵了似的
夏与秋心头一动,打量起了亓衡之与那镜中宋沉轩的容貌。
宋沉轩疏然清逸,容颜清淡,亓衡之却瑰艳俊美,张扬难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