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便很完美。看中的祭品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白家所有,祭品的主人又因偷取魔头的兵器而露馅,就算最后被抓起来搜身,没有龙骨鞭却只找到龙骨,亦可以说是容庭芳偷梁换柱,横竖没人见过真正的龙骨鞭。反正无论如何,容庭芳都是要被当成魔头余孽处决的。如此一来,白式微岂非是声名宝物两齐全,谁还能动摇万鹤山庄的地位。
不——仅仅如此么。
余秋远刚想认同,临到头改了口。这个想法初想觉得合理,再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白式微在他的印象中,应当远比现在来得更为奸滑狡诈,但深藏不露,而此举如此好猜,莫不是有些过于肤浅。
众所周知,白绛雨居玉玑峰之首,不愿认祖宗归,但却年年托人给万鹤山庄送东西。白式微也曾来过小蓬莱。他来,可能是为了劝白绛雨回万鹤山庄。为什么说是可能,因为余秋远没有确实听见,他只是听苏玄机告诉他的。苏玄机和白绛雨的关系,要比他和白绛雨近。
那会儿苏玄机还没有现在深沉,因为有余秋远在的关系,苏玄机作为师弟,还算比较活泼天真,成天胡闹,就会折腾他那些灵偶。“师兄,你要不要来看热闹?”
余秋远正在静心打坐——他先前心脉受过伤,养到如今也未能好全。闻言睁开眼,趁苏玄机进来之前收了功法,拿起一本书遮掩,嘴中道:“不去。”
“来嘛师兄。”苏玄机轻轻巧巧走进来,笑盈盈的,像是夏日里开着的白荷,叫人见了心情也忍不住轻快起来。他道,“你一定想不到,白绛雨竟然会有被人训地低头那一天。”
白绛雨?
余秋远惊讶道:“他身为峰主,谁敢训他?郝连凤么?”
也只有郝连凤在玉玑峰中算得上胆大妄为。
苏玄机道:“是他的外公,白式微。”
白式微?
这个人余秋远是认识的。但是万鹤山庄属大洲,和蓬莱无甚交集,或许只有在招收弟子时在隔壁坐着能碰上面,纵使余秋远知道白绛雨和万鹤山庄的关系,但也从未想到,白式微竟然能追到蓬莱里头来。他略一沉吟:“小蓬莱不是有金光罩么?”怎么随便是个人都能进。
苏玄机道:“别人当然进不得,但谁敢拦他。毕竟血缘近亲。”
说得也是。
便是那一回,余秋远隔了老远,与白式微对视过一眼。老头似乎刚发完火,瞧着眉目慈善,气势极强,修为深不可测。可在余秋远眼中,却觉得他有些阴骘,叫人瞧了不舒服。
万鹤山庄在大洲颇有声名,就干这事?
胖鸡想到往事中对白式微的印象,疑虑道:“按你我先前所猜测,如今他虽然于凤灵一事已失败,又为何不照计划诬陷是你偷了龙骨,反而叫你我跑了。”来了个两头落空。
何况如果要诬陷容庭芳,倒还不如诬陷厉姜。好歹厉姜是正儿八经的魔界中人,要说是与容庭芳有那么点关系,也算得上。而眼前的容庭芳,不过一介普通人。
除非——
一人一鸟对视间,容庭芳撑着头,轻描淡写地说出胖鸟未尽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长线钓大鱼,他大概另有所图。”
比如另一根,他未得到的龙骨。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芳芳:好眼力!钓中了爷爷我!!!
[小剧场]
听说聪明人之间的交流都是意会的。
所以当魔界和蓬莱遇到的时候。
芳芳:盯——
秋秋:盯——
群众:???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两边已经约好晚上的大人时间了。
第48章 送你东西
一切俱是推断, 作不得真。若白式微当真只是想利用偷龙骨的人为饵——不论这人是谁,去当敲门砖取得另一根骨头,不得不说, 冥冥之中他还真挑对了人。除了容庭芳, 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根龙骨被扔在哪里, 亦不会有能耐再跳一遍无尽崖。
余秋远陷入了沉默。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可他一人一鸟, 毫无作声。
因为渭水法则相隔的关系,魔界的岁月与大洲流转起来并不相同, 凡间自古有云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虽然夸张了些,但亦可如此论述两界岁月恒久之远。容庭芳是龙,白式微是人, 两人的年岁根本不好相作比较。白式微又是从何得知这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余秋远道:“他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容庭芳倒是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测。他闭了闭眼, 倘若白式微果真是为这个所求,也许他能回答。但在此之前。“你身为妖修, 不管是鸡还是鸟,总归属于鸟禽。应当也知道凤凰一族是如何凋零的?”
“……”
不是在说容庭芳吗,为什么突然又拐到他身上。一提起这件事, 余秋远突然就没了话。
凤凰一族为何凋零——何止知道,他还亲身经历过。
凤凰一族的凋零, 比角龙要来得晚,但是更快。角龙是因为先前在四界混战时,大战之中伤了人族, 妖修最忌折杀人命,故而受到天罚。而凤凰,作为祥瑞,是被人们奉为尊神,给万物带来清静祥和。倘若一处地方有凤凰来过,必然是紫气蓬生,灵气充沛。
这样岂非要被人供奉起来?
是不错。
但也正因如此,过尤不及,人们反而肖想起凤凰来。
这就像是一户人家,乐善好施过了头,剩余的人不但不知感恩,更起了贪婪祸心,妄想着,稍得一丝好处便如此矜贵,若是能将它们所拥有的据为己有,该当如何?
或许天道有轮回,早前是妖灵一族最为强盛,渐渐便以人为主。仙界走了,魔界圈地为王,妖界消声匿迹。龙被压在幽潭中,老龙死去新龙不生,凤凰也开始逐渐稀少。
现有的凤凰一只一只涅槃而去,却很少能够重生。而新的凤凰又久久不诞生。荒火之境的神木能为凤凰提供栖息之地,本身却也受凤凰灵气滋养。凤凰一少,神木渐枯,恶性循环之下,祥瑞渐不复存,凤凰开始四散凋零。
“凤凰是神鸟,其皮毛,血肉,白骨,均可为天下至宝。”容庭芳道,“龙也是如此。你看这人间天子要将龙赶尽杀绝,却不想想背后有多少人,为捕得一条蛟龙而欢欣雀跃,视为身份地位的象征。这些年捕龙的可不在少数。”
所以容庭芳向来以为,人间都是虚伪之徒,不值得辜负真心。
而今白式微讨得的龙骨,还非寻常龙骨。倘若寻常,他大可以去幽潭,那里有上百条角龙的枯骨。前提是他能进入幽潭且尚未被角龙们撕碎的话。
“他想得到的我——他们称我为天生魔种。”
容庭芳勾起嘴角,对着大胖鸡震惊的眼神,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讲别人的事。
“我确实与常人不同。龙只有一条尾巴,我有三条。故而我即便是剔去两根龙骨,却也不会如其他的角龙一样半生不死。”最多当时虚弱一下,很快便能复原。所以剜骨入魔这条路,似乎就是为容庭芳而生的。
“当年,角龙受到天罚,难以化形。我出生后,很快便能招九天玄雷,亦化出人形。他们对我,既惧又怕。从前或许是认为我能为他们带来希望,可是并没有。”容庭芳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无尽的天罚。当一道道玄雷降落在幽潭,当本该成功蜕角的角龙受到打击半途夭折从而沉在潭底,容庭芳在同族的眼神中——终于是变了味。
“但这关你什么事?”容庭芳话未说完,忽觉眼前一花。大凤鸟呼啦一下扑着翅膀飞到容庭芳面前,激动道,“龙身是天生,非你故意如此。天罚是天自作主张,又不是你的过错。它们凭什么要将这一切的责任加诸在你的身上!”
言语之间,痛心疾首,仿佛挨罚受苦的不是容庭芳,合该是它才是。
“……”容庭芳面上浮上讶异,对胖鸡反应之大令他有些吃惊。这些事都算不得什么,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说来如嚼蜡不值一提,想不到听的人如此义愤填膺,比自己受了委屈还委屈。他点头应道,“我是没错。”
停了一停。
又低低重复了一遍:“我是没错。”这般说着,心头不知为何似有宽慰,只伸手捏捏眼前大胖鸟的翅膀,揉了揉胖鸡脑门上几根毛,笃然道,“所以我来了这里。”
“魔界虽是阿波额那始创,到如今万军齐发的模样,却是在我手中一点一滴整顿起来。要我无知无觉就这样轻而易举便放弃——”他摇头,有如金石之声,三个字。“不可能。”
当年来,如今更要来。
天不容他他便逆天而上。别人愈是惧怕他打压他,容庭芳愈是要让自己变得强大。他不是——也不会变成婆娑罗,空有慈悲之心,乖乖上了天就任命受罚,最后自己死了不算,连着掌下护着的云梦繁景都尽数湮灭。
“为了能以最快的速度转换功体,我剜去了龙骨,引魔气入体。但没想到,剜骨之痛,魔血之蚀,将我困在了无尽崖底。”容庭芳感慨道,“你当时问我,为何我对此处如此熟悉,因为我在这里呆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