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是清静之地,与生灵共存,平时不会布下太多机关,免得伤及无辜灵鸟。只有这一处阵法重重。若非白式微本人在此,其他人根本迈不得步。容庭芳终于到了这里。他眼睁睁瞧着这间黑不溜秋的屋子,试探着丢了块石子,空气泛起涟漪,石子立时碎得连渣也没有。
“……”
这要是过去的是他的手,怕就没了。
容庭芳咬了咬唇,不打算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可是来都来了此处,东西就在眼前却拿不到,未免叫人心有不甘。他还没能想出办法,却忽然听闻脚步声。这个时间点,又会有谁来。莫非白式微已经发现他不在,特地赶来这里逮他吗?
这里四下无处可避,容庭芳左右一顾,瞧中了边上那棵参天梧桐木,树冠可蔽两间瓦屋。眼见来人将近,他腾空而上,栖息在了树枝中间,横卧于上,与月色融为了一体。
他前脚刚走,后脚人就到了。容庭芳悄悄探头往下望去。
这人不是白式微,却是一个穿着斗篷戴着兜帽的人。等他摘下帽子,露出微卷的头发,苍白的面容,不是厉姜又是谁。容庭芳瞧着一乐,真是怪了,要不来都不来,要来都来。横着他这一回,是把从前碰不着面的人碰了个透。
厉姜来干什么,他本来是为了镇魂钵。镇魂钵可镇世间万物,就算是死透的魂魄,在镇魂钵中尚可苟延残喘片刻,好寻一线生机。从前普通人很难去瓦行,是因为那里实在有如无极之境,半路总要迷路。但有镇魂钵镇着船只或剑,替人引路,便顺畅许多。
可惜镇魂钵被傅怀仁取得后,叫白家的浑小子给拿了。厉姜盯了这东西许久,一路追来此地,要的就是取它一用。眼下只有这里虽空无一人,却阵法森严。看来就是此地了。
他往前一步。
容庭芳心中一动,连树叶都拨得开了些。
这阵法十分霸道,连他也无法解得,莫非厉姜毫不畏惧,试探一下也不必就直接闯吗?
后院中,白式微捋着胡子,略略欠身看着地上昏迷着的孙子。
“他怎么样?”
“脉博微弱,瞧着伤重。”
正这样询问着,准备把人挪进屋里去,一直躺着无知无觉的白子鹤忽然睁开眼。众人都是一惊,尚未能反应过来,就见众目睽睽之下,白子鹤翻身而起腾空远去,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只留下一个胡子疯狂抖动的白式微,他不指胡子抖,手也抖。
“伤重?”他重声道,“你管这叫伤重!愣着干什么,把人给我追回来!”
这些容庭芳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正屏气凝神盯着厉姜。
就在厉姜将要踏进这阵法之前毫厘,忽然一道金光如迅雷袭来,轰然一声将这阵法炸了个震天响。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一个人站在屋顶,目光如炬,声如洪雷。他这一声叫起来,直把厉姜叫得头皮发麻,怒火直冲天灵盖。
“厉姜,果然是你!”
萧胜!
如果鬼火能烧人,厉姜愿意用所有代价把萧胜扔进魔界的熔湖去泡澡!他心头火起,掌心蓦然腾起蓝色的火焰。幽冥鬼火,容庭芳看得眼皮子一跳。这是正宗的魔界功法了,需纯正阴魔体才能掌握。连容庭芳都无法习得,想不到厉姜竟然偷偷学了。
萧胜如何不认得这幽蓝的火焰。他眉头一紧,长鞭已入手。“厉姜,幽冥火你都敢学,看样子你确实放逐自己,死性不改!”
厉姜冷笑一声,忽然朝萧胜攻去,萧胜一鞭而下,他顺势一躲。那长鞭如蛇影,缠身而上,正好劈在阵法上。阵法轰一声,四周空气都像被轰过一样,空间扭曲,片刻才好。他有意叫萧胜招招打在阵地上,自己落个空处,要的就是捡便宜。
不出他所料,这阵法固然牢固,却抵不过他的幽冥鬼火和萧胜在弱水中浸泡过的散魂鞭。一连数十招攻下,阵法轰然而破,厉姜眼睛顿时一亮,这时哪里还管萧胜,旋身就朝屋中飞去。他一脚踹开屋门,一根悬浮在空中的龙骨落入他眼中。
不是镇魂钵?
厉姜未能多想,萧胜已追击而至。他同样见到了龙骨。但不同于厉姜,萧胜可是知道这是什么的。原来白式微将东西藏在这里?他不禁脱口而出:“魔头的?”
话一出口。
厉姜和萧胜对视一眼,两人从目光中看出了然,同时出手欲夺。却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银月流水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硬生生插入他二人其中,以极快的速度顺走了那根龙骨,一开一闭,落入他手持盒中旋身而出。
厉萧二人不假思索紧追出去,怪不得这感觉熟悉地令人生厌。果然是他。之前抢人,现在抢东西。这人是和他们杠上了吧?
黄雀在后的容庭芳笑得肆意昂然。他手里那个紫金木盒装一根几十年的鸟毛纤尘不染,如今用来装他的龙骨正好,不染分毫。
“多谢帮忙,来日必有所报。”
毫不客气地将当日厉姜说的话又还了回去,听得厉姜眉心直跳。
然而就在容庭芳欲走之时,却觉一阵头晕目眩,他顿觉不好。
白式微岂会只布下一道防阵,如今他们破了招拿了东西,却看样子是招了第二重阵法。这种晕眩就像是天地都在摇晃,站也站不稳。不止是容庭芳如此,勉力望去,萧胜和厉姜亦是扶住了门框。然而天旋地转之间,地面又平稳了。
容庭芳站稳身形,凝目看去,院还是这里的院,夜也是夜,只是萧胜和厉姜却不在了。这里的夜色透着诡异,寂静地叫人心惊。
耳畔忽然传来脚步声,容庭芳迅速闪躲开来,避之于树后,欲要行功,这才惊觉浑身功力受到了牵制,连抬一步脚都十分艰难,举步不前。
就在容庭芳冷静观望之时,忽听身后一人道:“早前已叫子鹤先行过去,布下天罗地网。你放心,鬼族痛恨他至深,今日有寻仇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他们已自愿投身炼狱谷,化作怨怒的火焰,铸成诛魔剑。待到时将魔头一击必杀,取下他心来,祭给断灵石。想必瓦行之险可解,天地将终太平。”
这声音是白式微?容庭芳眯起眼,五指一张,一条若隐若现的鞭子现于手中。白式微怎会在此,说的又是什么意思。他正待揪住这个老头的衣领好问个清楚,却这时一道熟悉到骨髓的声音有如雷劈,令容庭芳瞬时就僵持在了当下。
“好。我后日约他前往瓦行。此事你一人着手便可,不可叫他人知晓。”
多么熟悉的语气,叫人刻在骨子里的难忘。
容庭芳握着盒子猛然回首。
是了。
那比烈焰都要渗人的目光,望来如熊熊艳火。旁人瞧之清雅如莲一张脸,也曾枯败如卷叶残荷。还有那眼角那颗仿佛会说话的痣,映在眼尾平白添的风情。
这不是活生生的余秋远是谁?
余秋远似乎并没有瞧见容庭芳,只是兀自负着手,他站在树前,容庭芳就在树后。梧桐木上开着繁杂的小白花,细细碎碎,风一吹就飘飘扬扬地洒下来。
“这我自然明白,事关天下苍生,怎好失手。多谢真人替我等考虑周全,也只有你才能与他抗衡一二。”白式微哂道,“妖龙本就该安安分分呆在幽潭之中,偏偏要妄与天争,实在是可笑。妖物如此浮躁,看来是当年的天罚还不够。”
此言如同毒刺搅弄人的肺腑血液。容庭芳额角青筋爆跳。他蓦然攥紧龙骨鞭。
静夜之中,金色的龙气爆涨,轰然一声炸响。梧桐树后暴起一人。
他身形如云似电,额间银纹如雷光,瞳色几近透明。横扫一鞭九龙啸海,满树碎花纷纷扬扬。花散月圆人不在,明明是春天,却像落了雪。而掌山真人的衣裳像流云,一鞭打散过去却拂过容庭芳指间,虚无缥缈,如昙花一现,复又重聚起来——
是假的?
天地之间幻境一术布置最为复杂,其机制生路变幻莫测,亦随境中人心思而顺乎天地之意,故中了便难以逃脱——尤其是幻境的最高者‘婆娑罗’。
婆娑罗之名取于远古一人一门。
上古以来有个婆娑罗门,那时除了远古大仙之外,地上的生灵之间尚未分家,天地只有一个名字,叫混沌。天下能叫得上名字的妖族都生活在一起,住的地方叫云梦繁锦。
妖生来没有好恶,如同一张白纸,一如人间需要老师,妖也需要。婆娑罗便负责教导这些生灵,引导他们吸纳天地灵气为己修炼,又教他们何谓善何谓恶,何为天下正道。
婆娑罗是个很和善的人,最擅长变幻之术,又擅编织美梦。云梦繁锦在他手下如仙境一般,也确是仙境。他手下那些幼龙小鸟之类,有些过于幼小,只是一团灵气,闹着玩时互相冲撞到了便吵起架来,婆娑罗便一个个安抚过去,替他们织出一团美梦来。
梦里有花有水,是一派祥和。
可是天清地浊,灵气混沌为一体,终将是会分开的。没有完全的善,也不会有完全的恶。有一日,仙界看不过去婆娑罗在底下自立门派,叫他回来。婆娑罗本身亦是妖,但他只是一团妖气,没有形态。天命召归,婆娑罗不能违抗,他走之前,将大弟子叫来,嘱咐他好好守着云梦繁锦,他去去就回。大弟子化形没多久,脑子尚不灵光,模模糊糊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