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吐完,却听一道冷硬的声音。
“你很闲么?”
那家仆顿时闻声哆嗦,弯腰躬背,略带了些讨好:“少爷。”
……那是白子鹤。
容庭芳收起指间的石子——再晚一秒,这位家仆的脑袋便要开花。
本来拍货这种事都是瞒着不报家门,但是镇魂钵被谁用了这种事稍微透点风声就能传得天下皆知,白家干脆借这剿魔之喜,换了个法子公告天下,镇魂钵在蓬莱手里,你们要是想要,就去找他们,和他们白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免得白白替人遭罪。
白子鹤去了望春楼,也是他取回了镇魂钵,此次一功记他半分。回了白家后,老爷子在祠堂当着众人的面好好奖赏了他一番,下人尽数看在眼里,觉得少爷是接下来的家主没跑了,故而对他的态度愈发恭敬起来。
而此时,白子鹤沿着九曲回廊的那一端走过来,山石斜枝,一根树枝勾住了他衣角。和之前所见一样,发冠上的翅翎飘啊摇的,一袭水色长衫,除了容貌较先前清冽,声音较之前冷淡,身形倒没一丝变化。但先前白子鹤是个还算热情的人,总不是如此淡漠的。容庭芳在傅怀仁身后,借着对方半个身子的遮掩,看了他半天——总觉得哪哪都不顺眼。
既然白子鹤过来了,那家仆很识相。“少爷,那我先下去了。”
傅怀仁和白子鹤也不是头一回见面,世家子弟总有一面之缘。
“白少爷。”
白子鹤这才褪去了寒霜,十分客气:“傅老板。”又和晏不晓招呼了一声,“晏道长。”
晏不晓还记着来万鹤山庄的主要目的,侧身一让,将容庭芳让出来。“白少爷,这位闻人兄弟的灵禽有些萎靡,不知能否拜托你们瞧一瞧,它到底生了什么病,亦或是哪里不对?”
白子鹤这才朝容庭芳看过来——
视线相对那一瞬,容庭芳心头掠过一丝怪异。
他很奇怪。先前他在庭院中也见过白子鹤一面,那时都没有这种感觉,为何独独在此,却有一种份外——想撸袖子揍他的错觉?
容庭芳心里揣着狐疑,手上将昏沉着的胖鸡给递了过去。
白子鹤伸手接过,直接说:“是灵力耗损过多,故而陷入沉睡。”
容庭芳道:“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
“……”白子鹤很自如地拨拉了一下胖鸡的眼皮,调整姿势将它抱得更舒服一些,又将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是因灵力耗损过多,这才陷入沉睡之中。”
容庭芳:“……”
更狐疑了。
傅怀仁便问容庭芳:“你们做了什么?”
容庭芳道:“没什么。”他们不过是在鹤兰轩里休养了两月,他虽然意识全无,但是灵禽天生会修行,若无外敌损伤,怎么会灵力不增反减。容庭芳看向胖鸡,略有沉吟,“按说它的修为应当更精尽才是,我修行的时候替它疗了不少伤。”他说的理所当然,“要不是费心为它,我早就出关了。”
傅怀仁哪里知道其中弯弯绕绕,只以为容庭芳说的是真的。但见白子鹤,又觉得对方脸色奇差,尤其是在听了容庭芳的话之后。他顿了顿,心想,怎么,白子鹤难道与他有过节,还是说,这只灵禽本来就是白家的东西,被闻人抢了去?
如果容庭芳抢,傅怀仁一点也不稀奇。
白子鹤似乎是忍耐住了好大的脾气,淡淡道:“那它可真是有福。”
这还用说。容庭芳一哂,养了这么久没将它架在架子上烤了,他就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仁慈和有耐心。既然是灵力耗损过多引起的昏睡,倒也没性命之忧。
容庭芳问:“有什么办法能令它快速苏醒吗?”
白子鹤道:“你很急?”
容庭芳说:“不急。”
白子鹤便点点头:“那先交给我吧。这里羽禽众多,灵力相通,对它有些许帮助。”
容庭芳欣然应允,又多嘴问了一句。
“那就请白少爷再替我看一眼……”
“它是公的母的。”
白子鹤:“……你问这个做什么。”
容庭芳道:“你们这里的仙鹤,换季时还要换毛。不知到了季节是否还会配偶。”不知道公的母的,以后怎么给胖鸡找个种配偶。如果这只鸡果真稀奇,容庭芳倒希望它是只母的,多下点蛋,孵一些漂亮的禽类出来。
如果白子鹤的心情是一柄剑,容庭芳眼下已经被捅了无数回。
可惜他的心不是一柄剑,说的话也伤不了人,尤其是脸皮厚的人。
“这个等它醒后,你自己问它。”白子鹤带着傅怀仁他们去客房,刚过一个拐角,迎面就来了一个下人。他便喊住那人,说道,“你带傅老板他们去休息。”
傅怀仁还没说话,容庭芳已经先开口了。他虽然之前对和别人交流没兴趣,但出乎意料的,对于和这个白子鹤,很有谈话的兴致。能让他从头都看不顺眼到尾的人,也是不多。
“白少爷不带我们去吗?”
“我要替你的灵禽梳理灵脉。”白子鹤略略歪头,脑袋上那几根毛就飘啊飘的,看在容庭芳眼里,莫名的像自家胖鸡屁股上那几根毛。“闻人公子不愿意让它早些好么?”
“晚些也无所谓。”容庭芳负着手,“它挺聒噪的。”
晏不晓莫名觉得白子鹤脸色比之前的差更差了一点。难道是因为他也去了瓦行,受了怨气侵蚀,所以身体没有康复?可是家仆不是说白子鹤没去么。
白子鹤僵着一张脸:“公子真会说笑。”
言毕转身便离开了。走的步伐之急之重,看样子气得不轻。
他走之后,傅怀仁问容庭芳:“你得罪过他?”
容庭芳道:“打算得罪过。”就是没成。那回他本来叫胖鸡偷偷把白家拍到的货再运回来,只可惜胖鸡飞的没有晏不晓快。自然这种计谋是藏在心里,又不会公之于众,白子鹤不可能知道这个事。那么他的怨气又是从何而来。
晏不晓猜测:“会不会是因为,白家都是爱惜羽毛的人,见到闻人公子的灵禽如此模样,以为是照顾不周所致,故而迁怒到主人身上?”
谁知道。
容庭芳想,可能养鸟的人都有点毛病。
这边下人总算将他三人引进了一间小庭院,环境优雅,还有流水。容庭芳喜欢这个水。水气滋生,对蕴养他的身体有好处。
“家仆会将吃食端来,请三位稍事休息。”
虽然大宴是明天,可是有头有脸该来的重要宾客,都已经住到了白家。作为家主,宴请一下宾客也无不可。所以与其说明天宴请四方,不如说今晚便开始了。傅怀仁是个普通人,身体不大好的普通人,他赶了这么久的路,已经有些疲倦,和晏不晓交待了两声就进屋去了。
容庭芳见晏不晓望过去的目光有些担心,冷不丁道:“担心吗?”
晏不晓眼神清澈:“闻人公子,怀仁只是个商人,他不修道中人,你不要欺负他。”
哦?容庭芳一下来了兴致,这都能瞧出来了?他以为晏不晓说话又软,脾气又好,性子也算纯真无暇,当真是不谙世事,倒是小瞧了这位剑痴。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欺负我?傅老板的手段,晏道长不晓得么?”
晏不晓道:“怀仁不害人。他只是在保护自己。”
不害人——
这话说的是真天真了,傅怀仁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年,吸纳的那些用来续命的灵力是从何而来的,容庭芳虽然不是特别清楚,却也知道,手段必然不大光明。他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不会修道,可手上有无沾染人命又从何而知。
但容庭芳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加以反驳。他取出那个紫金木盒,将其中那根羽毛拈起来,递给晏不晓。“这是东极友人所赠,据说夜间能发出光来。我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想必也很是珍贵,不一定比白少爷给出的天凤羽差。你们帮我许多,这便送给你。”
晏不晓接过羽毛,但觉其色泽亮丽,根骨莹亮,不是凡间俗物,一时也有些惊叹挪不开眼。“那这岂不是十分珍贵?我要问下怀仁,看是否过于贵重。”
“哎。”容庭芳拉住他,“你修心剑的人,执着于礼俗,恐不入道。这是我送给你的,你自己藏好,不要告诉傅老板。待他日给他一个惊喜不好么?”
他说的这么不随大礼了,晏不晓一听也是,便自如收下。“那我代怀仁谢过。”
容庭芳笑笑:“不必客气。”
晏不晓见他笑,看得久了一些,终于忍不住说:“你还是该多笑笑。笑起来很好看。”
这话一点错也没有,可容庭芳却收起笑,淡淡道:“晏道长还是去照顾傅老板吧。”说着便往有后院有水的那间屋子去了,瞧着似乎一下就失去了兴致。
晏不晓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为什么容庭芳立马就翻了脸。他想了想,可能是他不会说话吧。因为傅怀仁有时候也会和他翻脸,莫名其妙的就叫人搞不清楚。方才见傅怀仁唇色淡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舒服的厉害。
晏不晓心性通透,虽然不会说话,但还真猜对了。
容庭芳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