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连凤瞠目结舌,和厉姜软着腿避到了一边。
魔尊之威,他算是见到了。
这是带了满腹怨气来的。
这么一波天雷下来,熔心湖的魔气已消了大半。容庭芳面无表情,结起四方大阵,分列于熔心湖东南西北四个角。如今他承袭了云梦繁景的记忆,堪称妖界之祖,驱魔阵信手拈来。厉姜的小蝴蝶,魔界的幽冥火,根本不能入眼。
郝连凤眼见魔气之危已除,这才想到余秋远。
他尚不知发生何事,便道:“容尊主,余真人出来找你。”
容庭芳脚步顿了顿,片刻后道:“我知道。”
“我也在找他。”
容庭芳解了魔气之危,回到四方城,信手将那些受了魔气影响而嗷嗷叫的低等魔给捏了个粉碎,直接震住了其他人,就算脑子不清醒的,也立马清醒了过来。
古拔旰:“……”
大王心情好像差爆了。
容庭芳一言不发,直接回到了大殿之内,他的大殿被凤凰明火烧了个精光,唯有法阵还在。但这应该不是他布下的,他的法阵被凤凰明火破了个大洞,早已消失殆尽。现在的法阵是余秋远走之前,为了把金丹留在这里而布下的。
金丹正在拼命撞法阵,忽然撞了个空,撞到一个人身上。
抬头一看,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芳芳,秋秋怎么了?”
容庭芳捏着它,觉得心头痛到极致,原来也还是会再痛一分的。但他还抱了一丝希望。天下从未有容庭芳惧怕之事,但此刻,他嘴微微张合了好几次,方能问出口。
“余秋远,他,还活着吗?”
金丹蓦然就收了泪:“谁说他死了?”
“秋秋还在呀,就是气息很弱。”金丹感受了一下,嘴巴一瘪,又要哭了。“虽然现在没死,感觉快要死了。秋秋啊——”
金丹把容庭芳心里搞成了汪洋大海,这回容庭芳的心也盛不住它下的雨了,多出来的雨顺着他的眼睛流出来。一滴两滴落在金丹身上,滚烫滚烫的。
“哭够了,就带我去找他。”
金丹一抬头,容庭芳面容干净,神情冷漠。
那滚烫的雨大概都是错觉。
苏玄机让了开来,晏不晓便出现在傅怀仁面前。
傅怀仁本来已经做好了晏不晓没了的准备,乍一见晏不晓,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生气还是高兴,但只迎上去,却是穿身而过。
‘晏不晓’略带歉意:“我的剑,还不够快。”
镇灵阵压下去,晏不晓肉身凡体,根本躲不及。差点整个人都灰飞烟灭了。幸好剑门来了人,来了个小娃娃,人还不如剑长,却是个厉害的。两指一并万剑势,叫蓬莱弟子看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万剑势将蓬莱镇灵阵一挡,堪堪保下了晏不晓。
剑门弟子道:“聚灵阵呢?”
苏玄机这才从万剑势的震惊中赶紧结起聚灵阵,将晏不晓散开的灵体聚拢起来,好歹留了条命。勉强来说算是一条命。
那剑门弟子不喜不怒道:“剑还不快,跳得倒是很快。”
差点连他也没赶上。
‘晏不晓’眨眨眼:“多谢这位小兄弟。”
“叫什么小兄弟。”身量不足剑高的弟子说,“你该叫我大师兄。”
苏玄机道:“对不住,是我们不够——”
“没什么。”
傅怀仁摇摇头,他眼里只有晏不晓。
“活着就好。”
“是挺好的。”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傅怀仁头一低。
原来下面还有个孩子。
孩子正抱着剑,面无表情道:“好好修行还能活更久,倒是不用悟出大道,也可以天地同寿了。苏玄机的灵偶不是很多么,分一个给他就行了。”
傅怀仁:“……”
苏玄机小声道:“他就是大师兄。”
傅怀仁抱拳:“多谢大师兄。”
大师兄高冷地点了下头,转身便化作剑光走了。
“应该的。”
既为大师兄,便该护着门下弟子。不管内门外门。
却是这时。
远方雷电声起,一条银龙卷浪而来。
是容庭芳。
金丹指引着容庭芳,来到了蓬莱。
“快点,秋秋要死啦。”
容庭芳:“……”他飞身落下,眼里没有别人,只有依在菩提树上,那个苏玄机做的灵偶。顿时有点怀疑人生,“这是假的。”
“没有呀,上面有秋秋的气息呀。”
苏玄机等人是不知道幽潭发生何事的。他见容庭芳在,金丹在,余秋远却不在。不禁问道:“师兄呢?”
容庭芳面无表情道:“死了。”
苏玄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却是容庭芳大步上前:“都让开。”
措手不及都被推到了一边。便见衣衫华贵的人蹲在‘余秋远’面前,一人一丹开始旁若无人地研究,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你确定这真的是?”
“是呀。”
可是——
“你要用它?”苏玄机顿时反应过来,连忙扑过来,“它身上有师兄一口真气,还有师兄留下的精血。”
但,但这有用吗?
之前余秋远能跑能跳,是因为这上面有他元神。
现在哪还有生机。
却是白子鹤蹲下身来道:“容尊主。”
容庭芳不带感情地看了他一眼。
白子鹤不以为意,只闭目半刻,嘴一张,吐出一颗火红的珠子来。他将那颗火红的珠子递给容庭芳。“借了天凤这么多年,如今该物归原主。”
凤珠是嵌在白子鹤魂体当中,如今抽出凤珠,白子鹤魂体受损。他闭闭眼,身形不稳。苏玄机上前扶住他,却叫白子鹤推了开来。“我这一生,活来都是别人布下的局。如今恩也清,但愿怨也清。往后的路,便叫我自己去走一走吧。”
说罢,便往外走去。
凤珠离体,大约白子鹤是活不了多久的。但他挺直了背,远远瞧着有几分孤鹤的味道,就像是从泥泞中挣脱出来,前所未有的轻盈和轻松。
虽叫人唏嘘,眼下容庭芳却只能顾上余秋远。
他将凤珠送到灵偶嘴里,又渡了些修为过去。
凤珠本是天凤当年留下的血泪,如今便像定魂珠,定住了余秋远留下的那口真气。那口真气是元神上带来的。在众人瞩目之中,‘余秋远’动了动眼皮,睁开眼来。甫一睁开,便对苏玄机道:“玄机,你技艺大成了。”
这话却是和先前所说一样。
苏玄机又要落下泪来,像梨花带雨。
“不要哭。”余秋远道,“我说过,你技艺大成时,我便送你一份礼。”
“蓬莱往后便要交给你,你多辛苦了。”
如果这是余秋远要送的大礼,苏玄机宁愿不要。
他泪落地愈发凶狠,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余秋远这才看向容庭芳。
容庭芳道:“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余秋远微微一笑:“有啊。想和你成亲。”
就像人间最普通的那些人。
容庭芳:“……”
他已经有千八百年没有尝过心痛是什么滋味,今日倒是像还齐了从前的。
“你又骗我。”
“我不骗你,我骗他们呢。”余秋远道,“你看我算得多好。终于连天也一并骗了过去。现在再没人打扰我和你在一起了。”
混沌身灭,天罚自消,哪里还会有人打扰。
余秋远拿自己当赌注,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从天机中,窥到自己唯一这点生机。
就算是一点生机,他亦不肯放下。
如今看来,好像这点生机还不够。
他留下的那口真气,似乎撑不了太久。
金丹哭着蹭上来:“秋秋。”
余秋远动不了,只能拿眼睛去看它。
“莫哭,以后你同芳芳一道,好不好?”
“不好。”金丹道,“我可以救你的。”
金丹是天凤千年的修为,它碎开便能化作灵气,滋养余秋远剩余的这口真气,叫它凝固起来,从此投入轮回,还能择机而生,有重获新生的余地。
余秋远摇头。他留下金丹,不是想叫金丹这样去救他。他只是想着,就算他不在了,有金丹陪着容庭芳,总算也不寂寞。何况金丹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难道要叫它像闻人笑一样,来过这世间,再无奈而去吗?
金丹跳到余秋远身上:“我可以的。我喜欢秋秋,我不要秋秋死。”
余秋远闭着眼睛侧过头去。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想和生了灵识的金丹过于亲近。他不愿自己有这一日时,反倒叫金丹留下割不开的牵扯。生了灵识尚可,若太聪慧识了人间情苦,便不大好。金丹虽然吵,多数时候他也冷脸相待,毕竟是想叫它好好的。
“你若再闹,便罚你抄道德经。”
却是金丹凑上来,蹭了蹭他的脸。
“道德经我已经会背了,清心诀也会。大道无名,我有名。秋秋叫我丹丹,丹丹就是我的名字。我本因你二人而生,只要你们两心不背离,我永远都在。”
“秋秋,话本中说生者为父母,丹丹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