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和魔界联手, 有魔尊坐镇,想必是万事皆可成的,郝连凤有些心动。但他的心只动了一下。他既是凤, 又是蓬莱弟子, 于情于理, 都该在余秋远麾下。如果就这样和容庭芳走了, 岂非是背叛。
郝连凤只道:“尊主好意郝连心领。只是, 我若今日答应了你,明日受碎骨刑的人, 怕就是我了。”蓬莱一人一木哪怕是一根草, 都不会生出叛逆之心,否则当粉身碎骨。
郝连凤心思是狠决,下手亦不留情, 但是非黑白他分得一清二楚, 甚至于过分的一清二楚。所以白绛雨才担心郝连凤终有一日会走上过于极端的路。需知有黑才有白,白中亦有黑, 哪有人真的是作恶多端到无一处不被包容呢?
蓬莱修的是性子,养的是根骨,郝连凤并不适合蓬莱。
没想到这只小凤凰还不算太凉薄。容庭芳勾勾嘴角, 没有如何纠缠不清地去劝。只说:“你不愿意也无妨,等你哪天愿意了, 随时来找本尊。魔界自然为你开着大门。”
说罢就化作原型,绕着蓬莱飞了半圈,这才一头撞出了金光罩, 一路遥遥往渭水而去。银龙矫健穿梭在云层之中,阳光将它的鳞片映得闪闪发光,宛如战神。即便是高傲如凤凰,也不禁要为之侧目驻足。郝连凤不由得前行了两步,心中生出豪情。
现在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当时在战场上,那些角龙肯心甘情愿地赴死。角龙若有这样的王,怪不得愿意追随它,誓死如归。
渭水内外的时间不同,容庭芳在大洲过了几日,于魔界而言也不过是一个眨眼之间。时间慢,八卦却从来不慢。容庭芳还没回到魔界时,南海的虾鱼螃蟹已经一层一层,一只一只,将蓬莱金钟所鸣的最新小道消息给传了回来。
厉姜在大殿之中刚把小道消息听完。
因为过于震惊了些,正在愣神。
容庭芳回到魔界,直接原身飞回了四方城,一条银龙倏忽落地,化成人型。银衣披身,黑发及腰,走路之间还带着风。如今四方城琐事,他一并交给了厉姜。厉姜只觉得一阵风刮过,容庭芳已叫过他:“将城主们叫来,一个不落,本尊有话要说。”
厉姜:“……”
厉姜本来同容庭芳说着祭盘的事,说了一半就见容庭芳走了,还奇怪着呢,而今突然见其满面春风的回来,又急召魔界诸将——他一边应着一边暗想,难道南海传来的消息是真的?魔尊此次召集十二城主,为的是蓬莱?
等古拔旰赶到大殿,其余十一个城主已到了个齐。他是最后一个到的。头一抬,便是吓了一跳。容庭芳之所以被称为‘白衣修罗’,是因其当年一身白衣素色,人如玉骨,辣手摧花。手撕魔兽不沾腥血的模样,叫人视之胆寒。可实际看他,又只觉得对方生得好看,瞧着文静,除却眉宇间的狷狂,是半分厉色也没有的。
但不是如今。
坐在高位,端庄肃穆,叫人不寒而栗。
显然是认真的。
便见容庭芳将底下城主扫视了一遍,而后才说:“想必你们已经猜到,本尊今日叫你们来所为何事。其一,本尊与蓬莱之主余秋远,达成了一道盟约。”
“若非受蓬莱挑衅,我魔界近期内,不得率先进犯蓬莱。”
古拔旰:“……”
八卦刚传到四方城,还没来得及扩散开来。所以古拔旰他们尚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和豺狼虎豹互相看了看,不大明白大王怎么了。
——他魔界从来不也是自己要去打蓬莱的啊。不都是大王你说了算的吗?
几相眼神示意之下,古拔旰被踹了一脚,硬是被踹到了容庭芳跟前。
容庭芳视线精准无比地扫了过来。
古拔旰硬着头皮,委婉道:“可是大王,先前蓬莱也没有主动进犯过我们。一直是你嘱咐我们,有事没事去吵吵,大事小事去闹闹啊。”
容庭芳:“……”他道,“我有吗?”
古拔旰点头:“有。”
容庭芳眯起眼:“果真有?”
“……”古拔旰突然不确定起来,“应该有?”
有些迟疑。
“不管从前有没有。今日起便如此。只要他蓬莱愿与我相安无事。我魔界便不会率先进犯。”以前之所以只是小打小闹,自然是因为渭水这一条界限实在厉害。若要倾巢而出,容庭芳先要对付的怕不是蓬莱,而是渭水上面附着的法则。除了容庭芳和有些许魔将。其余低等的魔族,沾了这渭水怕就是个死。
仙界划这道渭水,不是白划的。
可是城主中有人担心。
“万一蓬莱破戒呢?”
容庭芳低低一笑:“若有那一日——”
“本尊亲自叫他们血债血偿。”
……
城主们不大乐意,但也没什么好办法。
总算魔尊不是被迷了心窍,还是知道轻重的。
反正,盟约这种东西,谁先撕的就是谁的锅,那就打嘛。
但是容庭芳叫城主来,也不只是为这桩事。他还有一件事。
“古拔旰。”
古拔旰突然被点名,脖子上的汗都出来了。
容庭芳捏着指骨,慢条斯理道:“本尊过些时日,要办喜事。你替本尊留心一下,人间是怎么办的。要喜庆一些,好看一些,但不能俗气。最好还有些花样。”
古拔旰:“……”他试探道,“喜事的意思是?”
“本尊会带一个人回来。”
“……”
好像有点懂了。
但是不能俗气就很难办了啊。
古拔旰斟酌道:“红色喜气?”
红色是不错。
很衬他。
容庭芳道:“那你就去办吧。”
“瞧着有钱一些。”
堂堂魔界绝不能寒碜。
领了差事的古拔旰奉命而去,一回到四方城,就被大的小的魔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的消息灵通啊。魔尊在蓬莱大展威风,蓬莱至尊是一只凤凰,又是如何谈论交好的,很快就传到了渭水里头。四方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八卦。
闷在渭水里头不能出去,如果连南海的鱼都透不来一些八卦,魔生岂非是无聊到爆?那他们除了互相打架,除了再出去打架,可就真的没什么事好做了。
便有人八卦道:“大王说什么了?”
“大王要办喜事了?”
“我们要有魔后了?”
“是先前那个快病死的人吗?还是成天拿着小蝴蝶的厉大人?”
“胡说什么。”有些妖艳的女魔挺着胸蹭到古拔旰面前,笑得婉转,“古城主,大王要选魔后还是魔妃,你看我可以吗?我跳舞很好的。”
“……”
一人一句七嘴八舌吵得古拔旰头痛。
他不耐烦地把人都给赶走了,心里在想,关傅怀仁什么事,关厉姜什么事,又关你会不会跳舞什么事。金光顶上凤凰艳泽四方,古拔旰岂能没有耳闻。依他之见,大王这次娶的,怕是一只鸟啊。
但这只鸟,岂是这么容易就娶回来的?
大王别是被蓬莱蒙蔽了心眼罢。
厉姜道:“尊上要娶亲了?”
“你听得懂?”
“这有什么听不懂。”厉姜道,“我以为尊上这辈子都和娶亲无缘。”
容庭芳道:“我看着像是那样的人吗?”
“像。”
容庭芳垂眸想了想,好像是像。
他低低一笑:“我也没有想过。”
他天生缺乏情爱之心。也就对一个余秋远,捉不透道不明。似乎是喜欢的,但也没有世人所说那样非他不可。若不要吧,又像少了点什么。
余秋远既当过鸟,也扮过白子鹤,那个时候容庭芳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唯有变回余秋远这个人——才好像是,让容庭芳虚无缥缈的心中,忽然多了一种份量。
至于嘱咐古拔旰办的这些事,是容庭芳之前就说过的。
他要给余秋远一份大礼。人不能言而无信。
现在先准备起来,金银玉器、明珠鲛纱备足,到时候天雷阵一解,他角龙归位,便率百龙去蓬莱。若蓬莱不给人,就将人抢来。余秋远既然要他站在蓬莱万众瞩目之下,他魔界当然也能风风光光叫蓬莱真人立足。
厉姜望着与从前似有不同的容庭芳,他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叫尊上瞧着这么高兴?我听他们传来的消息说,佛门弃徒死了?”
高兴是当然的。
角龙前嫌尽释,余秋远倾心相待,沙那陀的仇还报了。容庭芳确实没什么不顺心的。唯一需要花心思的,便是这破天雷。但这也无妨,是早晚的事。
“死了。”容庭芳道,“我也是才知道,原来是他杀的沙那陀。”
厉姜对沙那陀只是隐隐知道一些,因为容庭芳会去旧庭小院的关系,他问过四方城的人,只是众说纷纭,听来不甚详尽。只知道这个人对容庭芳很重要,他看得很重,曾经有一百来年,是提也不能提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可能是忘记了,或者是放下了,倒是能提了,也不会阴郁动怒了。但是魔界连容庭芳什么时候动手杀的黑莲万佛也不知道。
是他藏得很深的事。
如今容庭芳主动提起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