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坐在那眉头微蹙的余秋远,感受了一下心里的滂沱大雨,又把余秋远当时在炼狱谷横着脖子说‘有种打死我’的模样品了一样——突然就觉得这俩还挺像的。
“你没有找错,是该找我。”容庭芳拍拍余秋远的肩,似有安抚之意。“即便是因你我而生,它仍属于天生灵物,灵力强大却不通人情世故,处理不当,很容易出事。”
这一点,和妖类似。
妖在诞生之初,也是没有经过开化,不辨善恶,不知黑白,随心所欲。也正因为如此,妖在人和仙的眼中,与魔无异,其实都是不能接受的异族,认为它们心性残忍,杀伐不由分说。其实妖有好妖,正好人有坏人,亦是仙有堕仙一样。
容庭芳这样说了,余秋远心里便好受一些,面色也明朗了一点。容庭芳大约知道余秋远是什么心情,大抵是,他这么明事理的人,为什么会养出这么个闹腾的金丹来。又现在的金丹,与先前不会说话时的乖巧,相差有些大,叫余秋远有点心理落差。
见余秋远心情好转,容庭芳便故意道:“这么说来,它算我儿子?”
余秋远:“……”
还在容庭芳手中的金丹小声告状:“秋秋不让我叫他爹。”
这一声余秋远和容庭芳都能听见。余秋远一时无话可说,倒是容庭芳哈哈大笑起来,他捏着那胖乎乎的珠子——眼下它情绪缓和,便又成了红艳艳一颗。笑道:“你若要叫他爹,现在可不行。什么时候等你能变成人了,修得道了,这才能叫爹。”
“不然你爹带着你走出去像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一颗蛋。”
胖丹立马恢复了活力:“我会努力的!”
余秋远有些头疼。他叫容庭芳来,不是为了让容庭芳乱教胡说。
“不要乱教它。万一它一味贪图修行,急功近利,出了岔子,岂非是桩麻烦事。”
除却天生灵物比如凤凰与龙这些之外,那些花花草草哪些不是受了万千年的功德才能有机会开灵识化人形。金丹算是天赋异禀,天赋异禀者,最忌骄傲自大,自认为比别人高出一头,更容易做些错事。
容庭芳却道:“你自己的金丹,你还不信任它?”
“我自己的金丹,我还不知道它这么能折腾。”
“那是因为你对它太严厉了。”容庭芳温和道,“你还说它,你自己不也是太急功近利?就因为怕它走上歧路,什么这经那经的,非得塞给它。你叫一个不过幼儿心智的人立马就有你这千年万年的心性,可能吗?”
余秋远:“……”
这话苏玄机也说过。他说他小时候也不喜欢听经念经。
掌山真人很有些不满,小声嘀咕,明明道德经挺好听的,清心静气。
“那是你。你还吃素呢。”容庭芳道,“我可是吃肉的。我儿子还是像我。”
“……你能不能别乱攀关系。”
哄完了大的,容庭芳又去骗小的。
“你叫丹丹?”
“玄机机取的。丹丹喜欢这名字。”
玄机机是谁——容庭芳去看余秋远。
余秋远有气无力:“苏玄机。”
容庭芳哦了一声,道:“丹丹,你为什么要同秋远闹?”
本来还很高兴的金丹丧气起来:“……他不理我。”
容庭芳捅了捅余秋远的腰侧。
“……”余秋远咳了一声,轻声道,“我只是忙。”
容庭芳趁机道:“余真人这么忙,你还要吵它,你看看这里被你弄成什么样。你觉得自己做的对吗?仗着他不打你?他若果真要治你,有的是办法。”
——金丹闭嘴了。
但容庭芳可不是余秋远,余秋远通常是金丹闭嘴就好了,只当它是认了错。容庭芳却非要从它嘴里听到一字半句。他道:“别装死,说话。”
“……错了。”
容庭芳这才满意:“知错了,就把余真人教你的道德经和清心诀,每样背一百遍。”
金丹小小的脑瓜有些迷茫:“一百遍是多少?”
容庭芳好心告诉它:“就是等明天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
“……”金丹突然不想念容庭芳了。
而余秋远的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非常之明朗。
等和金丹讲完道理,容庭芳就和余秋远出了门,由着金丹自己在那反思吐纳。
山清水秀,他二人站在金光顶小灵峰顶,遗世独立。
远处仙雾缥缈,是难得的天清地朗,心绪平和。
这么过得半晌,容庭芳才道:“你知道它为什么突然焦躁么?”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问一遍。
“丹丹你最喜欢谁?”
金丹:“玄机机。”
人在家中坐,崽从天上来。
苏玄机:迷茫。
第72章 看场好戏
余秋远略一斟酌, 道:“因为你?”
确切来说,不是因为容庭芳,是因为容庭芳的灵力。
容庭芳道:“原来你也看得出来。”
余秋远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如果余秋远没有吞那根红色的天灵草, 尚在容庭芳体内的金丹就不用转化过多的灵力。既然是因为他二人灵力的交合冲击启蒙了它的心智, 严格意义上来说, 容庭芳和余秋远确实如它的父母。三尾银龙是天之骄龙, 天凤又是世上唯一。经他们灵力冲击形成的金丹, 自然举世无双。灵智开起来,也远胜世间任何灵物。
先前容庭芳二人在一处, 金丹便在一个安逸的环境中平稳无恙。但当它安逸的环境突然发生变化, 比如只剩下余秋远一人的灵力滋养,又心绪不够稳定——就像今天一样,察觉自己受到了‘危险’, 灵力失衡之下就会暴动起来。
——好在今天这种暴动只算是闹脾气。容庭芳一开始就说对了, 仅余秋远一人不足以安抚暴躁的金丹,它愈不安, 灵力失衡便愈明显。仅仅是如此小脾气,就如同颗火种将屋里折腾地焦黑一片,若果真炸起来, 整个蓬莱都不够它破坏的。
容庭芳还记得当日在瓦行,余秋远的金丹炸开来的时候连他都被波及, 差点就一命呜呼。说来,这颗金丹也不知道是不是余秋远那一颗。炸了的金丹,还能复原的么?又为什么会在他的体内呢?难道真是他天性求生, 硬生生抢了来的?
“它仍认你为主,克制着自己的本性,只敢吵嚷。”容庭芳道,“你一直强塞给它道德经和清心诀——但它本心不安,清心诀又清得哪门子心呢。”
“难道你们蓬莱的每个人,都是靠清心诀度日的吗?”
这当然不是。清心诀和道德经常念固然能平和心境,但若念了就无欲无求,欲又怎么会成为七苦之一。余秋远捏着额角,有些操心。“真麻烦。”大概没人像他一样倒霉,金丹给了别人不说,还反过来开了灵智,天天和他又吵又闹。
关键始作俑者屁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余秋远就忍不住横了容庭芳一眼。
容庭芳被瞪得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搞得他像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一样。
“哎。”余秋远叹了口气,喃喃道,“这狗脾气,到底像谁呢。”
寂寞在两个‘爹’之间蔓延开来——容庭芳忽然警觉道:“你骂我?”
余秋远似笑非笑:“难得你也有自知之明。”
“……”
容庭芳原本要怼回去,但是忽然想起一桩事。
“它如今灵智发育完全,便是独立的灵体。你少了内丹,不要紧?”
余秋远道:“暂且不要紧。”
金丹只要不离开余秋远,对余秋远而言,修行便没有什么问题。从前他取天地灵气十分,金丹便给他十分。如今他取天地灵气十分,其中五分给了金丹,剩余五分才是自己。但是,相对的,金丹自己会修行了,它自然也会去取剩余五分灵气。聪明的孩子,会授人以渔,不但自己活得好,还能叫他‘爹’也活得好。
“内丹可以重修。”余秋远道,“化形何其艰难,没个上万年是不成的。我会重新修一颗内丹出来。”而且对凤凰来说,内丹意义其实不大,只是修为罢了。凤凰每次涅槃都像死过一次,内丹自然也会随之消散。
但是有个问题摆在他们眼前,很现实。既然金丹存在灵力失衡的情况,现阶段恐怕容庭芳要时不时拿灵力‘安慰’一下这个小家伙。那就得容庭芳来蓬莱——
容庭芳有些不满:“为什么不能你来魔界?”
余秋远立马拒绝:“那怎么行。万一它学什么不好的怎么办。”
“……”容庭芳有些无语,“你把我魔界当成什么?”
也没当成什么。
总之就是各种坦胸露背罢了。
小灵峰顶很少有人会上来,在这里能一览蓬莱全貌。蓬莱多山,除却山之外,外面就是南海。而山峰之间仙雾缥缈,瀑布倾泻,半山腰楼阁紫气勃发,确如仙境。五座大峰便像天柱,聚在金光顶周围。容庭芳凝眸看过去,指向那里问余秋远:“那里是什么地方?”
余秋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玉玑峰就在不远处。眼下四峰皆静,唯有玉玑峰上霞光冲天。想来容庭芳指的是这个。他负手道:“那里是玉玑峰。你见过云生,云生便是玉玑峰白绛雨的小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