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办?”男人把梵伽罗的尸体拖到法阵中心,气喘吁吁地问。
“把他埋在阵眼。”宋恩慈把半块黑色玉佩远远扔到尸体身上,完了背转身,嗓音带上了颤抖:“师弟,对不起,你别怪我。谁让你心肠那么狠,不肯救张公子。这半块玉佩是师姐送给你的随葬品,这样你可满意?”
“你别自责。他连他自己的师叔都能杀,足见心性之恶毒。他已经无可救药了,你不是说你师父很早以前就想清理门户吗?我们现在杀了他,一是在阻止他日后杀人如麻,二也是为你师父排忧解难。”男人一边挖坑一边安慰。
宋恩慈背对男人啜泣,过了很久才问:“张公子,你的身体真的好了吗?”
“好了,完全好了。恩慈,谢谢你,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现在恐怕早就病死了。等处理完这个大麻烦,我们就结为夫妻,远走高飞。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却原来男人就是宋恩慈嘴里的那个张公子。从这只言片语中不难窥见,他们杀死梵伽罗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张公子病得快死了,而梵伽罗不肯施救。
有资格跨入这个地下室的,均是玄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其心智和判断力均远超常人,又岂会拼凑不出这显而易见却又荒谬绝伦的真相。所谓梵伽罗盗窃至宝叛逃出宗,却原来是圣女红鸾星动,为救情郎,杀人灭口!那玉佩应该有续命或者治病的功效。
众人刚猜想到这里,张公子就已埋好尸体,走到宋恩慈身边。
宋恩慈递给他一把匕首,颤声道:“开始吧。”
两人脚步沉重地朝法阵外围走去。
直到此时,陷入这段回忆的玄门众人才发现,有九名男子竟然被五花大绑地摆放在法阵周围,脑袋分别压着九个神秘的符文,脖颈与一个凹槽对准。
九人不断挣扎,却只有一双眼珠能动。
宋恩慈揪住其中一人的头发,语气哀婉:“赵伯伯,对不住了。”她说出口的话那么有礼貌,表情也是全然的恭敬,下手却极狠辣,只一刀就割断了这人的颈动脉,令他的鲜血喷洒在凹槽里,又顺着连接在一起的阴刻符文,一个一个染成红色。
另一头,那位张公子也割破了一个人的脖颈。
九位掌门被分别摆放在九个方向,而这段记忆集合了他们所有人的视角,几乎是没有盲点的。于是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宋恩慈和张公子的恶行。他们一刀又一刀,干脆利落地剥夺了这些“祭品”的生命,然后走到法阵外,沉默地看着。
宋恩慈开始哭泣,双手捂着脸庞,身体抖得像雨中的垂柳,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脆弱得不成样子。
张公子把她的脑袋压入自己怀里,柔声安慰,“别哭,别哭,这些人都是来杀人夺宝的,你只是在护宝,你没有错。”
两人在漫天血光中拥抱在一起,男的俊美无俦,女的倾城绝世,画面看上去那么美。而这段记忆也定格在这一幕,然后慢慢退去色彩,变成灰色的光点消散。
众人眼瞳微闪,纷纷醒转,再看向天水派众人时,目光已经完全变了。
第279章
经由九位掌门的濒死记忆看清了当年的真相,态度大变的不仅仅是别的门派的高手, 还有天水派自己的门徒。
长生和长真等一众小辈已是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知非道长纵有再多的脏水酝酿在肚中, 现在也泼不出去。能有什么证据比被害者自己的记忆更有说服力?
更何况这一段记忆不仅仅包含了九位掌门临死前的目之所见、耳之所闻, 还留下了他们那时的心之所想。
看见宋恩慈用极端残忍的手法杀死梵伽罗,还流着眼泪说一些假仁假义的话, 九位掌门又是鄙夷又是心寒;待宋恩慈转过头一面说着道歉的话,一面割破他们的喉咙时,这鄙夷心寒就都转化为了滔天恨意。
陷入这段记忆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切身体会到那种无法言说的仇恨和血液缓缓流干的痛苦。他们既是旁观者, 也是亲历者。他们对宋恩慈的恨, 绝不会比那九位被献祭了阵法的掌门更少。
常净大师双手合十, 缓缓跪倒,开始默诵渡亡经。宽容如他, 也没有办法对那样的罪行说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话。魔就是魔, 没有度化的可能。
只转瞬间, 曾经的玄门第一大派就变成了玄门第一耻。
天水派的门徒一个个地流着冷汗, 颤着身子,垂着脑袋, 恨不得原地消失。唯独玄诚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如霜面色不见丝毫改变。
梵伽罗隔着人群与他对视, 徐徐开口:“师父, 张公子劝慰宋恩慈的那些话, 你听了会不会觉得很耳熟?”
玄诚子漆黑的眼眸里无波无澜。
梵伽罗继续道:“每一次,当宋恩慈因为犯错而流泪时,你不也是这样劝慰她的吗?她摔倒了, 你告诉她是因为地不平;她失去了灵子之位,你告诉她是因为我不该出现;她道术不精,输了比试,你又说那是别人以大欺小,胜之不武。总之,她从来不会有错,错的一定是别人。”
“师父,在你眼里,她做什么都是对的。你想如何宠她,那是你的事,旁人管不着。”
“但可怕的是,你的这种教育方法,让宋恩慈逐渐产生了这样一个坚定不移的认知——我所做的一切,永远都是对的。”
“也因此,在旁人看来堪称恶毒的行为,在她眼中不过是正确的选择。”
梵伽罗用细长的指尖把闪耀着血光的法阵,以及站立在法阵外的这一个个表情狰狞的人划拉进去,喟叹道:“哪怕犯下这样的滔天罪孽,宋恩慈也只是抛洒了几滴廉价的眼泪,然后就心安理得了。”
“杀了我,拿走了宝物,她觉得那是在替你清理门户。杀了九位掌门,启动禁术,她又觉得那是在守护门派至宝。她按照你的教育方式,不受半点挫折、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她有着孩童一般的天真,所以也就失去了判断是非对错和善恶的能力。”
“师父,她犯下的累累罪行不仅有她自己的错,也有你的一份助力。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师父,你还没意识到吗?你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但凡你对她严加管教一句,也不会有她日后的肆无忌惮。”
这是梵伽罗头一次用这么重的口气与玄诚子说话,由此可见他不是不怨,也不是不恨,只是深埋心底不曾提起罢了。
伴随着他的述说,玄诚子的眸光开始颤动,然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那些毫无原则的纵容之语和溺爱之举,如今都化成一把把利刃,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不愿相信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会变成这样,却又不得不信。他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眸,缓缓扫向躺在地上的林念慈,随即心中一冷。
梵伽罗也看向了胸腔起起伏伏的林念慈,似笑非笑地道:“师姐,师父就在这里,你还不与他相认?是了,你平生最擅长两件事,一是推卸责任,二是逃避现实。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怕是恨不得自己可以马上原地消失吧?”
包得像木乃伊一般的林念慈停止了粗重的呼吸和手臂的抽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玄诚子冰冷如刀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梵伽罗却已垂眸看向脚边的黑色玉佩,继续讲述:“这半块玉佩是宋恩慈扔掉不要的。师父,你猜她为何只拿走一半?真是为了给我一个随葬品,安我的魂?”
“为什么?”玄诚子转头看向他,终于开始主动追问当年的一切。
“话说回来,这又是你的一宗罪。”梵伽罗摇头叹息。
玄诚子如霜的面容已布满了青黑的郁气。
梵伽罗继续道:“从小到大,你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以至于她的胃口被你养大了,也养刁了,不是绝对的好东西,她根本就看不上。你莫非已经忘了吗?在我受封灵子的那一日,宋恩慈吵着闹着想从我这里拿走这块双鱼佩,而你不由分说从我腰间解下,给了她。在你看来,整个天水派都是你的所有物,这块玉佩,自然也能由你分配。”
玄诚子顺着他的话头,回到了那段过往,也在记忆中看见了宋恩慈那张哭花的小脸。
“但第二日,她就主动把玉佩还回来了,还对你说这块玉佩本就是我的东西,她不该要。当你为她的懂事而感到欣慰时,可曾知道她头一天晚上经历了什么?”
梵伽罗盘膝坐在地上,把那半块黑玉捧在手心。
“那一日,她经历了什么?”玄诚子跨前几步,已经完全被这个话题吸引了。
原本被仇恨迷了心智的玄门众人也都纷纷看向梵伽罗,全神贯注地听着。
“所有的传世之宝都是有灵的,这一点,你们应当知道吧?”梵伽罗轻轻摩挲着这活灵活现的半块鱼形玉佩。
“我们当然知道。所以说,这块玉佩也是有灵的?”常净大师开口询问。
“是的,它有灵,而这灵性,唯有我们这种生而有灵的人才能感应得到。我和宋恩慈都是灵者,我们可以在触摸的一瞬间,感应到这块玉佩传递给我们的讯息。它用意念告诉我们,它的两个半身互为阴阳,融为一体,不可拆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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