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心底叹了口气。
“不过有趣的是,”郁恪撑着脑袋,笑道,“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哥哥来和我说这种话。”
楚棠冷静道:“陛下身居高位,不可能不听过一两句这些话。”
他看着窗外的飞雪,道:“回宫时,陛下也听到了我下属的话,就没有半丝疑虑吗?”
回宫时,许忆在马车上和他说,希望他早作准备,就是让他做好弑君的准备。当时郁恪听到了,居然只一笑而过。
不管哪一个皇帝,只要听到许忆那番大不敬的话,大概会立刻将人杀了吧,哪还能像郁恪这样,好似完全没听过似的。
郁恪扑哧笑出声:“哥哥,你性子冷淡,大动干戈的戏码你并不适合。”
“不说你不会,就说你会,我也不舍得你动手,只能将这江山拱手相让了。”
他望着楚棠,好看的凤眼微微弯着,像是很信任眼前的人,满心的欢喜。
楚棠喉咙里的话语一梗。你和他说道理吧,他就说懂懂懂,你和他说感情吧,他又比你更情深意切,一来一回,楚棠真觉得说不下去了。
郁恪一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先用膳。”
可他是个那么冷漠的人,铁了心要离开郁北就一定会离开,尽管他知道郁恪以后会怎么伤心难过,他也不会回头。
楚棠眼帘微垂,藏起了那一抹隐约的不近人情,声音轻微:“那无论我做什么,陛下都能原谅臣吗?”
郁恪只以为他还在说什么功高震主的事,一边斟酒,一边道:“从小哥哥就对我好,哥哥做什么我都能原谅。”
他这时候还窃喜着,心说楚棠不也是这样吗,哪怕他没问过楚棠就下了牵情蛊、在行宫时的雨夜强吻、春情的解法,这些种种,当时都让楚棠有些动怒了吧,可过几天,他还不是心软了,与他说话了?
但第二天,郁恪就不这样想了。
----
皇上离京月余,现在回来,堆积的事务好不容易解决了,又立马呈上了一堆紧急的奏折。
郁恪刚见完几个老臣,在小山似的奏折堆里坐着,面容年轻俊朗,沉着冷静,不见疲态。好一会儿,他仿佛想好到什么,笑了下,然后拿起杯子喝口茶,就听黎原盛禀告道:“启禀陛下,国师府的人来了。”
郁恪奇怪,国师府有什么人要来?楚棠没说啊。
他放下茶杯,随手拿起本奏折,道:“进来。”
黎原盛带着人进来了,后面跟着几个人。
“参见皇上。”他们齐齐跪下,行了跪拜大礼。
郁恪还在埋头看奏折,声音无波无澜:“来做什么?”
黎原盛瞟了一眼那些女子,个个都衣着漂亮,脸蛋精致,跪姿标准。
为首的女子温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们都是今年进宫的官奴……前些天由国师挑选出来,今日过来伺候陛下。”
郁恪翻奏折的手一顿,抬眼看她们,视线在她们身上缓缓滑过,仿佛看得很仔细,说话也漫不经心的,却好似隐含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哦,国师挑选出来的?”
黎原盛连忙道:“确实如此,国师昨日吩咐过奴才,说今日会有人过来,随陛下挑几个。她们身上也有国师府的令牌。”
“啪”一声,郁恪冷着脸,合上奏折,道:“好啊。既然是国师挑来的人,想必都很温柔善良了。”
跪在地上的人被他的怒气吓得一抖,大气都不敢出。
郁恪说:“抬起头来。”
她们不敢不从,有些害怕、有些害羞地抬起了头。
郁恪点头,然后又点了一次头,气极反笑:“好,不愧是国师的眼光。”
黎原盛就算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生气,也知道他现在是真的很生气,劝道:“皇上如若不喜欢这批,还有下一批。奴才去回国师的话,国师心慈,必定会为陛下尽心效劳的。”
郁恪看向他,面无表情道:“你是说他还会再送人过来?”
黎原盛尽忠职守道:“哎,皇上您有所不知,国师心疼您这几日操劳国事,担心您的身体,嘱咐奴才说一定要看着您选一个呢。”
“呵,”郁恪扯了扯嘴角,“他心疼朕?”
有这样心疼人的吗?
看着那些打扮精致的人,郁恪心底狠狠一痛。楚棠明明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他,还坚持送人过来,哪里是心疼他?就是看他不会改,想要他死心罢了。
黎原盛道:“陛下龙体康健,年轻力盛,倒不急在一时。奴才知道如何回禀国师的,请陛下放心。”
为首的女子不卑不亢道:“是,国师也说,陛下只管挑喜欢的,不喜欢便不必勉强。只是国师还说,这份心意,请陛下收下。”
黎原盛冷出一身汗来了,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下郁恪。
郁恪面容平静,眼里却好像只酝酿着暴风雨:“哦,心意。”
他起身,衣袖一甩,高高的奏折掉了一地,跪在地上的人立刻伏地求饶。
黎原盛跪下,道:“陛下息怒。”
郁恪道:“朕这就去谢过国师一番美意了。”
他甩袖离去,背影看上去怒气冲冲的,黎原盛赶紧跟上。
----
国师府,亭园开阔,院子里的海棠已经不开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雪中立着,独有一番趣味。
一个小孩在院里,穿着件湖蓝底色散花锦小袄,小手冻得通红,却还在玩雪。
小青劝他:“小公子啊,快和奴婢回屋去吧,小心冻坏了身子。”
小孩置若罔闻,一边笑着,一边堆雪人。
一道清冷如雪的声音传来:“郁慎。”
小孩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回过头去。
楚棠站在廊下,白色斗篷衬得他面容越发白皙似雪。他平静道:“过来。”
郁慎扔下雪,跑向他。
楚棠弯下腰,从小青手中接过暖炉,塞进郁慎红通通的手里。
郁慎乖乖握着,眼睛乌黑明亮,嘴巴张了张,喊道:“楚哥……哥。”
“管家爷爷说你不做功课偷跑出来玩。”楚棠道,“为何?”
郁慎瘪了下嘴,说:“想给、给哥哥画画,但、但不会,只能出、出来给哥哥堆雪人。”
楚棠看向院子里那个雪人,此时雪还不是很大,积雪薄薄的,那雪人小小一个,像圆滚滚的小人。
他问小青:“郁慎身体怎么样?”
小青回道:“十几日前,小公子服用了国师的解药,可以开声了,又按大夫嘱咐,每日都有喝药,说话慢慢利索了起来。国师您瞧,他见到国师还能高兴得一连说好长一句话。”
郁慎抱着楚棠的手,眨巴着眼睛看他,一张小脸像极了郁恪。楚棠摸摸他的头。
小青笑道:“不知为何,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
“嗯,退下吧。”楚棠道。
“是。”
只是小青刚退到一半,忽然惊道:“参、参见皇上!”
楚棠回头。
郁恪一身寒气,仿佛是匆忙过来的,没有打伞,头发上还有小雪花。他正冷冷地盯着楚棠,眼珠漆黑,像深不可测的深渊。
“陛下有急事?”楚棠问道。
郁恪没说话,胸膛起伏得厉害,视线从楚棠摸郁慎的手,慢慢向上,移到楚棠的眼睛处。
楚棠淡然极了,好像预料到他会来,眸色冷淡,说:“小青,带小公子下去。”
郁慎依依不舍地被抱着楚棠不肯离开,郁恪冷笑,道:“哥哥是看中了别人家的小孩儿,就不要我了是吗?”
“陛下先冷静,有话我们去书房说。”楚棠道。
郁恪嘲讽道:“国师行事不是一向光明磊落吗?为何怕被人瞧见?”
楚棠不语。
郁恪状似恍然道:“是了,不光明磊落的人是我。怎么,哥哥觉得,和我说话就这样见不得人?”
第69章 厮守终生
小雪飘落, 像洁白的梨花瓣, 在宽敞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美丽宁静。
郁恪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管家没能拦住,跟在后边向楚棠赔罪:“国师大人, 陛下这……”
“无事, 退下吧。”楚棠道。
管家“哎”了一声, 默默退下了。
郁慎扒拉着楚棠的腿, 一会儿看看楚棠,一会儿瞅瞅郁恪,眨巴着眼睛道:“楚哥哥, 这是谁呀?”
郁恪下巴紧绷着,移开了眼神, 似乎不想再看他们。
楚棠弯下腰, 道:“这是当今皇上,也是你的堂兄。”
对着小孩子,他说话轻轻的, 听在郁恪耳里, 甚是恼火。
郁恪讽刺道:“国师对别人的弟弟倒是温柔可亲, 怎么对朕就不一样了?是不是因为朕长大了,国师觉得不好把控, 就不喜欢朕了?”
郁慎皱眉, 直觉不是很喜欢这个堂兄皇上, 细声细气地反驳道:“楚哥哥为什么要喜欢你?”
“你!”一股无名火直从郁恪脚底冲上头来, 英俊的长相此时颇有些凶神恶煞的,眼睛要喷火似的盯着郁慎,仿佛要将他烧了一样。
郁慎缩了缩肩,躲到楚棠身后:“楚哥哥,他好凶。”
楚棠拉住他,道:“这位哥哥今天心情不好,你先和小青下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