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松,”楚棠淡道, “我又不会吃了你。”
郁恪说:“我倒希望你能吃了我, 这样就能把我揣进肚子里带走了。”
楚棠有点想笑:“傻话。”
郁恪听出他话语里难能可贵的宠溺, 恨不得立刻回过身去紧紧抱住楚棠, 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丑陋的双手, 满心黯然:“不是傻话, 是真的如此想的。或者我揣着哥哥, 到哪儿都带着。”
楚棠道:“你先活下来再说吧。”
“我会活下来的, ”郁恪道,声音暗含着坚定,“我还要在哥哥身边一辈子。”
楚棠不置可否。
涂完了背部,还有其他地方。楚棠起身想换个方向,郁恪却不干了,遮遮掩掩的,不肯让他瞧见他的脸,道:“我来就好!”
“那你自己来吧。”剩下来的地方郁恪都能自己碰到,楚棠就不坚持了,无奈道,“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他要走,郁恪又黏黏糊糊的舍不得,从衣袖的遮掩下露出一双眼睛,忐忑又期待:“那哥哥明天还会来吗?”
“不是说会很丑,不想让我看见吗?”楚棠道。
郁恪一滞,低落道:“也是。污了哥哥的眼,我还是……”
“会来的。”楚棠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似乎嫌他口是心非浪费时间,打断他的话,道。
郁恪半点儿都没有被嫌弃的难过,反而兴奋得眼睛发亮,却依然谨慎地没有靠近楚棠,隔得远远的,道:“那我等你!你也别太忙,我都安排下去了,在我病好之前,朝中都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楚棠凝视了他一会儿,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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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如太医所说,郁恪第二天就开始高热不止,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头晕脑胀,像是置身火炉中,浑身发烫,特别是长了红疮的地方,火辣辣的,还有胸口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一并发作起来,真叫人痛不欲生。
郁恪从小到大受伤无数,忍痛能力一流,这些痛他能忍,他最不能忍的是脸上的疹子。
楚棠来这里看他时,黎原盛已经帮他上好了药,药碗里也喝得干干净净的,看起来乖得很。
只是楚棠一靠近,郁恪就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愿让楚棠看见,小声道:“哥哥不要看。”
“我不看。”楚棠语气里有一丝无奈,“你别把药蹭到枕头上。”
郁恪以为他走远了,悄悄扭过脸来,猝不及防就撞见楚棠那双漂亮潋滟的眼眸。这一看,他就忘记遮掩了,眼睛都移不开了。
楚棠戴着面纱,站在床边,正和黎原盛说着话,原本没想看他,只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抬眼看了过去。
郁恪脸上有几道红痕,零散分布在脸颊侧边,额角上也有一道。其实没他说的那么严重,并没有损伤他的英俊。
但在他眼中,疹子已经变成了脓疱,看上去可怖得很,就是毁容的程度了。
郁恪担心楚棠看了会犯恶心,一回过神来就转过了脸,声音闷闷的:“等我好了,一定要好好医治这些疤。”
“好。”楚棠由着他去了,道,“陛下好好养病,臣去太医院一趟。”
郁恪说:“哥哥保重身体。”
楚棠一走,他就坐起来了,黎原盛连忙上去扶他,道:“陛下要什么?奴才去给你拿来。”
“朕记得还有些事没安排好,你去把丞相叫来,到御书房候着。”郁恪道。
黎原盛焦急道:“陛下身体都这样了,何不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处理也不迟,再说,有国师在呢,陛下不必多操心。”
郁恪眉宇冷毅:“朕知道。”
可他不能一有什么事,就什么都要靠楚棠。楚棠心软不烦他,他自己都烦自己这样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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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几天,一个坏消息传来,京中患天花的人大部分在这些天病发,伴随中耳炎、失明等症状,接连死掉一大批。
但在皇上英明的决断下,活下来的患者也不在少数。最令人安慰的是,天花并没有大规模传散开来,人们提起来的心总算放了一点点下来。
天花来势凶猛,老人说阎王会在感染的半个月内带走患者的性命,也就是说,熬过了半个月,活下来的希望就会大些。
算起来,郁恪的病已经过了十五日了,身上的斑疹经过溃烂,现在开始结痂。
“太医说方子快研制好了,正在试药。”楚棠端起药碗,拿着瓷勺搅了搅。
起疹子的时候痒,结痂的时候更痒。郁恪虽不像小孩子那样容易去挠,但晚上睡觉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去抓,回过神来简直惊出一身冷汗——要是真留下什么疤,楚棠真的该嫌弃他了。
所以他手上又套起了棉手套。
郁恪动作不便,楚棠就代劳了。
有楚棠代劳,郁恪眼睛亮亮的,也不像平日那样一饮而尽,而是要楚棠一勺一勺地喂他。
“药不烫了,”楚棠以为他是嫌烫,摸了摸碗壁,道,“那样喝会苦的。”
郁恪固执道:“我不怕苦。”
楚棠无法,只好一勺一勺地喂他。郁恪靠在床头,像只大狼狗盯着肉骨头似的,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棠,偶尔还不安分地伸出两只包得厚厚的手,合起来包住楚棠的手腕。
好不容易喝完药,楚棠放下碗,道:“郁慎喝药也没你这样。”
郁慎比郁恪早染病,熬过了最难受的时期,现在也开始恢复了。
郁恪像偷了腥的大猫一样,得意地说:“哥哥对我,自然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因为楚棠不会再感染天花了,他嫌面纱麻烦,就不戴了。现在反而是郁恪戴了面纱,因为怕楚棠瞧见他结痂的疤痕。
“胸膛上的伤好了吗?”楚棠问道。
“好了。”郁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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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受的时候,郁恪躺在床上,连翻个身都艰难,好在他身体健壮,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等没那么难受,他就开始处理堆积的政务。
在人前,郁恪并不怎么在意他脸上的疤痕,但是一见到楚棠,他就要戴面纱。楚棠怕伤到孩子自尊心,也就没怎么管。
尽管在楚棠面前,他依然是一个会撒娇卖乖的孩子,但在臣子和百姓面前,他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君王。
楚棠看在眼里,平静的表面下,离去的心思越发坚定——其实说坚定也不对,因为他打一开始,就未动摇过。
二十五天后。
“哥哥!”
紫宸宫里,郁恪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高兴道:“太医说方子研制出来了!”
楚棠道:“甚好。”
郁恪道:“我已经让人拿去给病人用着看。”
“上天护佑郁北,”楚棠说,“也护佑着陛下。”
郁恪察觉出一丝离别的意味,笑容收了下,很快便恢复如常,笑道:“自然也护佑哥哥。”
外面的天色还早,日光柔柔地照进来,楚棠白皙的肌肤近乎透明。郁恪移开目光,道:“雪停了,哥哥陪我出去走走吧。”
楚棠看了看外面的积雪:“雪天难行,且你身体尚未好,还是别了。”
郁恪道:“我躺了那么久,骨头都软了。”
楚棠想了想,也便放下笔,道:“那好吧。”
郁恪一笑,从木架上拿过狐裘,给楚棠披上,道:“天冷。”
那件狐裘,是数年前楚棠离开京都前往西北时,郁恪在城门上送他的。皮毛珍贵,穿上去极为暖和,像是置身于春天一样。
楚棠道:“多谢。”
郁恪的目光掠过他腰上的玉佩,轻笑了下:“我们之间何须言谢。”
冰天雪地,红墙绿瓦,点点扬花,一片洁净。
天霁寒霜,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正盛,如点缀琼枝腻,红梅、绿梅和白梅各自绽放。
黎原盛他们在后边远远跟着。
郁恪和楚棠并肩走着。郁恪道:“因为我的病,哥哥在郁北多留了这么多天,是不是觉得我烦了?”
楚棠说:“陛下多虑了,安心养病才是最重要的。”
他想了想,道:“许忆留在了感业寺,祭祖大典的事他都安排好了。我就不留下来陪你了。”
“好。”郁恪手一僵,随即笑了笑,道。
楚棠说:“陛下能撑过来,我很高兴。“
郁恪嘴角上扬了下,然后他叹了口气,突然伸出手去,握住楚棠的手:“哥哥。”
楚棠脚步一顿,但也没拒绝,由得郁恪宽大的手掌包住他的手。
郁恪恢复能力极强,身上的疹子已经脱痂了,留有淡淡的印子,他并不多在意这些地方的,握住楚棠的手,停下了步伐,后面的人也远远停下了。
“我知道,很多时候,我幼稚,不成熟,给你惹了很多麻烦。”郁恪低声道,“我给哥哥道歉。”
“我们之间何须言歉。”楚棠淡声道。
郁恪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漂亮的眉眼,似乎要把他印在心底似的。
半晌,他移开了视线,牵着楚棠,越过一树一树的梅花,踩过地上薄薄的积雪,继续往前走,声音低沉好听:“哥哥什么时候走?”
“五天后吧,”楚棠说,“现下你的病好了,我也能安心离开。”
郁恪沉默了一下,慢慢地,他垂下眸,掩盖住眼里的情绪,低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