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捡回自己开始还是最近几年才在翻的?
“你别说不让他翻了,”陆枕书看了眼陆桓意的表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而且……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邪灵,三师叔能救。”
“不疼么?”陆桓意坐起来看着陆枕书,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不疼么?”
陆枕书没说话,走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
陆桓意一头卷毛完全变成了白色,因为体内阴气的扩散膨胀,四肢已经变得如同鬼一样皮肤青白,脸色也不大好看,再过几日脸上也看不着血色了,整个人的身体都会被阴气吞噬。
那才是最疼的。
三师叔的药里不知道放了多少止疼剂才让陆桓意还能坐在这儿和他们聊天唠嗑。
“他想救你,我们都想救你,”陆枕书说,“就不算疼。”
陆桓意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陆枕书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天完全亮起,他走过去将窗帘拉得透不近一丝光了,才小心拉开一个门缝走了出去。
陆桓意还坐在床头,眼神有点儿空地看着角落里堆积起来的灰。
尹烛在怀里甩了下尾巴,探出个脑袋来,盯着陆桓意看了会儿,确认他还在喘气后凑过去在他的嘴角蹭了蹭。
“我是……七岁还是六岁那年,知道这件事的,”陆桓意没直接说出是什么事儿,但眼下的情况,除了他只能活到二十这件事以外也没别的了,“当时……没什么感觉,因为觉得二十岁离我真是太远了。”
尹烛没说话。
“掰着手指头数都还有十几年呢……但是十二岁以后就不这么觉得了,”陆桓意倒在了床上,看着尹烛从怀里爬出来,靠在枕头上一点一点把身体放大了——几天过去了他还是不能变回原型——尾巴尖儿又缠在了小腿上,陆桓意没动,“就是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我就要……死了,有点儿舍不得师父他们,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了,毕竟我是快死的人,让他们白养了我这么多年也报答不了什么。”
“所以去年刚下山的时候我给他们打电话,听见师门里还是热闹哄哄的我就特别高兴,但是……还是有一点儿失落吧,我都没了他们居然还这么高兴什么的,”陆桓意自己乐了两声,但笑意很快就从唇边消失了,“可是没想到还是添麻烦了,师父瘦了那么多我以为老头儿减肥准备发展一段夕阳红呢,结果是因为我……”
陆桓意有点儿说不下去了,抬起胳膊狠狠地压在眼睛上,喉结上下滚动好几次,胸膛的起伏也有些发颤。
他的胳膊压在眼睛上,眼睛一阵阵地发酸发麻,但不想把胳膊挪开,感觉一旦挪开了,眼泪就会顺着眼角滑下来,滴在枕头上。
尹烛往他耳边凑了凑,沉默了会儿,“别哭。”
“没哭,”陆桓意说,“真没哭。”
尹烛还是沉默着的。
但他借着很暗的光线看见陆桓意胳膊上的青白已经蔓延到肩膀了,突然之间就扩大了很大一块。
那份沉默几乎要把他掐死在床边。
陆桓意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呼吸非常平稳,肩头的青白停止了扩散。
尹烛坐起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冲出了房间,临走前还用尾巴尖儿带上了门,没让光透进来照在陆桓意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的人型。
大概是冲出门的那一刹那,身体里有一股力量膨胀开来,让他得以更加快速地朝前奔去。
受不了了。
那种陆桓意明明躺在身边却时时刻刻都会离去的感觉,抓不牢也握不住的感觉让他的心空得很厉害,让他想逃,逃到一个没有记忆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藏起来,把这种情绪隔绝开。
很难受。
比夜江走的时候还要难受很多倍。
他只能往禁跑去,他听见陆枕书说了,只有那里的书中藏有救陆桓意的法子,尽管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总要试一试。与陆桓意相识相知也不过小半年的时光,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一个人回到那段孤寂的时光里去了。
第68章
“我今天去看过岁岁了,”三师叔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药瓶放在桌上,“最多还有四日。”
师父叹了口气,继续快速地翻阅着身前的那一堆古书。
之前陆枕书他们也说要来帮忙翻找,但都被师父打了回去。
这古书中不知道藏了多少被封印的邪灵,这群孩子还年轻,接下来的日子不应该带着伤四处游荡。
“这个药每日吃三粒,”三师叔见他不打算说话,便叮嘱道,“吃完后记得运功将伤口所致的淤血排出去。”
“知道了。”师父说。
“知道个屁,”三师叔说,“你之前就是忘了运功,硬是将伤口弄恶化了,那段时间我和师兄都以为你会……”
“我命大,”师父放下一本,又重新拿起一本来看,“死不了。”
“傻子都命大。”三师叔说完,又去内侧抱来了一大摞的书。
还没放下,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尹烛破门而入,大步朝着师父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眼睛很红,眼神还有一点儿空,直到看见师父了,眼神才恢复了神采,但颤抖着嘴唇好几次没能说出话来。
“岁岁呢?”师父瞥了他一眼。
“……睡着了。”尹烛这才开了口。声音嘶哑得像是被人狠狠拉扯过。
“要来帮忙是么?”师父说,“你识字么?”
尹烛咽了口口水,从桌上拿起一本书看了两眼,上面的字旁人来看比较晦涩难懂,尹烛却一眼看懂了内容——这是夜江教过他的字——他点了点头,“能看懂。”
三师叔见桌旁那位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便点下头,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来,放在桌子上,“若是被邪灵袭击入体了便想办法把他从体内逼出来,再吃药治疗内体的伤。”
尹烛瞥了眼桌上的药,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陆桓意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多,阴气最重的时候。
他摸过手机来看了一眼,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一夜都没有醒,而借着光,看见了已经如同鬼一样的手臂。
屋子里不算热,房门和窗户都紧闭着,会透进光来的地方都有很厚的遮光帘遮住了——尽管夜晚没有什么光会透进来。
但是还是很难受。
体内的阴气逼得手脚发凉如坠冰窟,陆桓意本能地想要去旁边把尹烛抱过来,结果手伸过去,什么都没摸着。
“尹烛?”陆桓意往四周瞧去,他还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但尹烛的确不知去向了。
陆桓意皱起眉,翻身下了床,缓缓走到门边,想了想,还是扭头去衣柜里拿了个帽子出来,又拿出外套穿上,戴着一块儿出了门。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后山里的大部分师兄都已经进入了梦乡,还有些夜猫子正在自家后院儿里打坐发呆。
陆桓意拖着身体往禁的方向走了过去。
月光谈不上明亮,只能模糊地看清周遭的路和树木大致的轮廓。
已经有早蝉开始鸣叫了。
“小心!”
那只冲着脸冲过来的邪灵只一眨眼就袭进了眼睛里,尹烛躲避不及,等那玩意儿附在眼睛里了,他咬着牙将一团火逼近自己的眼睛,那邪灵又害怕至极地跑了出来,师父一甩手直接将邪灵击毁,尹烛左边的眼睛变得通红,有些看不清字了。
“没事吧?”师父看他一眼。
“没事。”尹烛捂着眼睛摇了摇头。
这是今天冲着他打过来的第三只邪灵了。
“我看看,”师父放下书,走到尹烛面前去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确定无事后才放下心,又不经意间瞥到他的脖颈,“戴的不是我之前给你的那块玉么?”
“恢复原型的时候红线被扯断了,”尹烛说着,摇了摇脑袋,左眼逐渐恢复了视力,“不知道掉到哪去了,这块是陆桓意送我的。”
那只雕刻得很粗糙的炸毛小狐狸。
这块玉佩上的红线很神奇,不管是尹烛变成原型那么大一只的时候还是变成人型之后它都没有断开,就跟长在了尹烛脖子上似的。
师父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又翻开了一本书。
这里的书页基本都泛了黄,都是老书,像是稍稍一用力便能将纸张搓碎一样。
千百年前那位和陆桓意一样阴气入体的人后来得救了,但具体的情报很模糊,就连救下他的法子写在书里了这事儿都是一个很模糊的传闻。
尹烛伸手轻轻捏了捏胸前那块小狐狸,咬着牙快速翻阅着那些书籍。
耳畔却传来了什么声音。
不是之前那样令他烦躁的族人的声音,而是很清脆的一声铃铛响。
尹烛捏着书页的手一顿,猛地抬起头看向书架深处。
“怎么了?”师父看着他。
“有声音,”尹烛说,“那里面。”
师父也愣了一下,他抿起唇,起身到了书架深处,里面成千本书堆放着,和他方才进去翻找时一模一样。
“……很短暂的一声,”尹烛说,“是不是有东西?”
师父蹙着眉没说话。
但翻阅书籍的手再也没有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