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药虽然没能愈合伤口,好歹是将血止住了不少。
但那伤口不像是被寻常物件所伤,陆桓意的血肉间竟然散着黑色的煞气,便是那煞气阻止了伤口的愈合。
陆枕书倒抽一口气扑到床边,撸起陆桓意的袖子,看见那嵌在肉里的珠子之后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火光便打了过来,稳稳落在了那珠子上面,将珠子打成了粉末,大概是嵌进去的时间不长,只留下浅浅的一个凹痕。
“还有。”尹烛的声音很冷,像是从冰窖里取出来的,让屋子里的温度也下降了不少。
陆枕书没来得及多想,撸起陆桓意的袖子和裤腿,将上面的珠子一一击碎后被封印的感官终于再度回到了身体里,疼痛的感觉让陆桓意清醒了过来,但他总觉得还不如直接晕死过去。
“吃这个,”陆枕书额角已经滑了汗下来,从在兜里飞快摸出一粒药塞进陆桓意嘴里,下意识哄道,“岁岁乖,吃了药就不疼了。”
陆桓意咬着牙将药丸吞了下去,才眯开眼睛看见了陆枕书,一时有些恍惚,“大师兄?”
“别说话,保存体力,”陆枕书侧过头耸起肩膀蹭掉一颗滑下来的汗珠,柔声道,“现在配合我,把你伤口处的煞气逼出去就没事了,伤口会愈合的。”
陆桓意倒回床上,点了点头,再次闭上眼之前余光瞥见了站在一旁的尹烛。
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各种不满的情绪几乎快要冲破表情的界限,飞到耳边大喊大叫。
尹大爷又生气了。
陆桓意有气无力地想着,一边迎合着师兄灌注进身体里的真气开始将伤口处的煞气逼迫出去。
尹烛就跟被人点了穴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看着陆枕书手指飞快地在陆桓意手臂上的穴位点着,指尖不时绽出一两道光,手腕的伤口逐渐好转,方才撒上去的药粉开始生效后,他才感觉自己开始喘气了。
治疗的过程异常缓慢,大概是因为陆桓意身体太虚弱,意识迷迷糊糊的,不能太过顺畅地配合陆枕书。
最后还是尹烛走过去把陆桓意扶起来,掐着他的脸逼着他清醒过来,才把脚踝上的煞气都给逼出去了。
陆枕书的兜像个百宝袋,伸手进去一摸什么都能摸得出来,他甚至从里面摸出了一张毛巾擦掉陆桓意的汗,才抬头看着尹烛,“谁干的?”
“已经死了。”尹烛把陆桓意扶着躺下了,才回了陆枕书一句。
“死了?便宜他了,”陆枕书又低下头看着陆桓意,握紧拳抽了口气,尹烛看见他的手还有点儿发颤,“他为何会被伤成这样?”
“有人打破窗户把他劫走了,”尹烛说完,顿了会儿,“是我没保护好他。”
陆枕书想说不怪你,谁也不会想到在家呆着,平白无故就有事件发生。
但看着床上的陆桓意,那句不怪你实在说不出口,又不好责怪尹烛,只能默不作声,帮陆桓意掖好被角,坐在床边默默守着他。
尹烛也只是坐在床边,看着破了个洞的墙壁和乱七八糟的客厅,思绪乱成一团。房间里实在太安静了,呼吸声明显得扰人,对比之下陆桓意的呼吸声简直几不可闻,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陆枕书弯腰将药瓶子捡起来,将倒在地上的药一粒一粒放回去,尹烛扫了一眼,抿唇道:“药效很好。”
“是师门的药师取了最珍贵的药材专门给他炼制的药,许多人直到飞升前也没有得到过五颗。”
但陆桓意有两三瓶。
用药的时候丝毫不怜惜,八成是不知道这药到底有多珍贵。
陆枕书将药收好,看着陆桓意叹了口气,字句间都显露出了不少担忧与愤怒,“从小到大我们都没让他受过伤……那人虽然已死,魂魄定不能放过。”
空气一时凝结在了此处一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对不起。
尹烛又说了一句,他顿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破了个洞的墙壁呼呼往里吹着冷风,将客厅里一地狼藉吹得愈发缭乱。
陆桓意再醒来的时候头晕得厉害,手脚发软,连眼前都一阵一阵地发黑。
“醒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但和产房外面“生了!”那一嗓子的效果差不多,陆桓意睁开眼睛,先是望着天花板愣了会儿,然后床边那漂亮得有些妖艳的少年又愣了会儿,“你谁?”
少年也愣了下,随后从屁股后面甩出两条蓬松的灰色的尾巴,说,“是我呀,你救回来的腓腓。”
“庄潮,去厨房看着汤别熬干了!”陆枕书冲着庄潮喊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到陆桓意床边坐下,又是伸手摸额头又是用手指戳了好几上的大穴,一番检查后才松了口气,“没事了。”
“……很高兴用这种方式见到你?”陆桓意还有点儿懵,他完全没觉得自己痊愈了,四肢完全使不上劲儿,见了被子下两腿的形状,被陆枕书折腾的时候也看见了自己的两只手,他得以为自己被截肢了,“你怎么在这儿?”
“那天你重伤,尹先生将我带来的,”陆枕书一提起这事儿就皱起了眉,“你到底惹了谁?竟然被伤成这样。”
陆桓意听完顿了会儿,脑子里猛然冒出许许多多鬼之子、炼造、半个师叔等等词句,他缓了会儿,才将这些事悉数说给了陆枕书。
“那人抓你去是为了炼鬼之子?”陆枕书疑惑道,“鬼之子是什么……我竟然从未听说过。”
“鬼的儿子吧,可能鬼之子叫起来比较酷,”陆桓意觉得四肢有点儿力气了,手指轻轻抓了下床单,“抓我那人呢?”
“死了。”陆枕书说。
“……你杀人了啊?”陆桓意惊了下,“你居然会杀人?”
“不是我,”陆枕书说,“是尹先生。”
“尹烛?”陆桓意扭过头,这会儿才在厨房门口看见了尹烛的身影,他盯着尹烛看了会儿,不知怎么想起了那天闭上眼之前尹大爷的锅底脸,“站那么远给我守灵么?”
“你这嘴里能不能有句好话了!”陆枕书甩手在陆桓意胳膊上抽了一巴掌。
陆桓意只是乐,没有说话,等尹烛开始慢吞吞地挪到床边之后他才打了个呵欠,用逐渐恢复力气的手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冲着尹烛招了招手,“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尹烛一字一顿地答。
“那还不算久。”陆桓意点了点头,话还没说完,厨房里的庄潮就喊了一声“快熬干了枕书哥哥进来看看啊!”陆枕书便起身,又看了陆桓意一眼,确认他脸色还算不错后快步进了厨房。
陆桓意和尹烛互相看着,谁也没有开口,一时之间厨房的动静被放得巨大,锅碗瓢盆接连碰撞,凌乱的脚步声,还有足以勾起人食欲的浓汤的香气。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陆桓意打了个哆嗦,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尹烛立刻弯腰将他的被子往上扯了扯。
“窗户没修吗?”陆桓意扭头看了眼,刚好躲开尹烛凑过来的脸,结果那边窗帘都是拉上的,风再怎么也不可能吹得那么烈,他顿了顿,又看向了客厅朝外的那堵墙,“……墙是不是破了个洞?”
墙面上贴着一道幻影符,造出的幻影刚好将破烂的墙面修复了,但幻影始终是幻影,墙……依旧是破了的。
“嗯,破了,”尹烛点点头,“师兄说等你醒了他再去找人来维修,这里的午夜……五爷?不知道是什么,不管维修的事,他怕你醒过来没人检查身体。”
“物业,”陆桓意说,“跟我念,物业。”
“物业。”尹烛啧了一声。
“墙怎么坏的?”陆桓意笑了笑,“我记得我那天是从窗户那儿被带走的。”
“……自己坏的,”尹烛说,“噼里啪啦的就碎了,吓……我一跳。”
“哦,”陆桓意看尹烛那副你再问下去我就找个缝自杀的表情就知道这墙坏得不怎么光彩,也不问了,过阵子找人来吧墙糊上就行,但想了想还是有点儿想笑,抿直唇线又“哦”了一声,“你胆子……挺小的。”
尹烛还想说什么,恰好这时候陆枕书和庄潮端着做好的饭走了出来,陆枕书跟个多啦a梦似的从兜里掏了张折叠桌出来,盛了碗粥给陆桓意,其余几个人是在餐桌那边吃的。
陆桓意很怀念师兄的手艺,他一度认为哪天师兄发现自己红尘缘未了,离开师门下山之后,完全可以去当个厨子,用调羹在碗里搅了搅便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谁也没说话,吃完之后庄潮很主动地收起碗筷到厨房去洗了,破了个洞的墙还在呼呼往里吹着凉风,陆桓意往被子里缩了缩,也不知道这一天一夜师兄和尹烛是怎么受下来的。
师兄还好,尹烛那个怕冷的体质居然能忍受得下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对了,此番你伤好了之后就跟我回去吧,”陆枕书似乎十分漫不经心,帮着庄潮把盘子叠在一起递给他后,抬头看着陆桓意,“如果你伤好得快些还能赶上年三十。”
“什么?”陆桓意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说过了我不回去吧,师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