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的年向来都是过的除夕春节,没有哪一天会在十二月三十一号送上什么新年礼物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跨年。
二师叔是什么意思?
“岁岁?岁岁啊?”二师叔没听见陆桓意的回应,有些疑惑地喊了两声。
“哎,别喊了,街上耗子听见你的声儿都不敢打洞了知道么。”陆桓意笑着说了一句。
俩人又胡天扯地聊了好一会儿才挂断电话,但陆桓意有点儿心不在焉,陆枕书和尹烛都看出来了。
挂了电话,陆桓意把那把匕首在手中转了一圈儿,握住刀柄放进了自己茶几下面的小柜子里,抬头看着陆枕书,“你看,二师叔都默认我不回去了,你就别……白费劲了。”
“……我再去问问师父,”陆枕书的眉头从二师叔说出那句“新年礼物”开始就没有松开过,“这其中定是有什么……”
“没有什么,”陆桓意耸了下肩,“他就是不想让我回去而已,而且我也不想回去。”
顿了会儿,他又补上一句,“主要是我不想回去。”
陆枕书还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始终没有说出口。
坐了会儿,陆枕书还是走了,临走前将自己画好的符送给陆桓意防身,陆桓意收了下来,没有多说什么,等陆枕书走了以后拉开茶几下面的小柜子,和白玉匕首一块儿放着了。
尹烛还坐在床上,入定老僧似的一动不动。
陆桓意觉得他可能睡着了,虽然他睁着眼睛的,但也没人规定妖怪不能睁着眼睛睡觉。
他盯着尹烛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桌上还有他买回来的糖画,刚就拿了张保鲜膜垫着准备放到冰箱里,结果被那鬼一打岔给忘了。
橙黄色的糖已经被在室温下慢慢融化,软软地瘫在保鲜膜上,竹签子拿起来的时候还能勾出一两根糖丝儿,他扯了下嘴角,“怎么办啊大爷,这玩意儿化成这样了,还能吃么?”
“试试。”尹烛起身坐到沙发边,接过陆桓意手里的竹签子,沾了点儿糖浆抿了下,甜得发苦了,他皱了皱眉,很遗憾地冲着陆桓意摇了摇头。
陆桓意好像笑了。
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尹烛没能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陆桓意便快步绕过沙发,趴在了床上,脑袋上的卷毛不服输地翘着,却怎么也看不出平时那股精神劲儿。
尹烛又用竹签子戳了戳糖浆,实在是吃不下去,干脆把保鲜膜裹了裹,拿着这一小坨东西挪进厨房,把这玩意儿放进冰箱了——他还记得陆桓意说过吃不完的东西要用保鲜膜封好放到冰箱里。
出来的时候陆桓意还是那么趴着,拖鞋要掉不掉地挂在脚上,他两条胳膊叠着枕在脑袋底下,整个人的腰身和腿都被拉长了似的,尹烛盯着看了会儿,坐到床边,躺了下去。
“你想回去,”尹烛顿了会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可以明说。”
“我不想回去。”陆桓意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闷,大概是因为嘴离床单很近的缘故,热气都喷洒在上边儿,他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湿气。
“你师兄走了,不用装,”尹烛翻了个身,侧着身子一条胳膊枕在脑下一条胳膊搭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想回去就回去吧。”
陆桓意没吭声。
尹烛也不说话,那条压在陆桓意的手没用力,但也没刻意绷着劲儿,就那么平平稳稳地压在陆桓意背上。
陆桓意终于抬起头,一脸不耐烦地往旁躲了躲,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背上甩掉了。
“这不是我想不想回去的问题,”陆桓意看着他,“是我师父不让我回去。”
“那你想回去吗?”尹烛也看着他。
陆桓意沉默了会儿,轻轻点了点头,隔了会儿,又摇了摇头。
“那下次你师兄问你,”尹烛的手又抬了起来,揉了揉他额前的头发,“要好好儿说。”
“……说了我也不能回去,”陆桓意吸了下鼻子,“有什么必要,很丢人。”
“但是你得说,”尹烛还是揉着他的头发,动作一下比一下轻,“想做的事,想说的话,要在能说的时候说清楚,不能等以后没有机会了再来后悔。”
陆桓意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尹烛能说出这种话。
“这是饲养过我的人教我的第一件事,”尹烛的声音也放缓下来,大概是快睡着了,手的动作逐渐缓慢,“我也教给你。”
陆桓意没说话,等尹烛睡着了以后才把他的手从自己额头前面一点一点拿开,轻轻放在了床上。
他们俩都是横躺在床上的,没拖鞋,还有半条小腿搭在外面。
尹烛不会因为这个姿势而睡不着,也不会感到不舒服,毕竟他是个什么高难度睡姿都能安稳入睡的神奇妖怪。
有时候陆桓意会怀疑自己把他抱起来从楼上丢下去,空中旋转翻腾转体三周半他也不会醒。
陆桓意躺了会儿,还是爬起来,把尹烛板正了,扶着他的脑袋轻轻放在枕头上,还给他盖上了被子。
尹烛终究没能扛过冬眠的诱惑,陷入了沉睡。
这个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活动的痕迹。声音、呼吸、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寂寞孤独。
那种站在世界中心拿了个喇叭,想喊却喊不出声,也没人听见他没人关心他的感觉,就跟被脱光了丢到冬天的雪地没有什么区别。
尹烛这一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想做的事,想说的话,要在能说的时候说清楚。
不能等以后没有机会了再来后悔。
尹大爷说得挺有道理的。
不能等他死了以后,魂魄残留于世再去告诉师父他们,自己有多想在山上,跟他们一块儿待着。
可那样能怎么那样呢?
就算他说了,两年后自己依旧要死。
还不如离开师父他们,尽力将感情淡去,免得到时候死了,还给他们多添几分伤感。
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
师父在十几年前将他捡回去抚养大已经寄予了最大的恩惠,不能再让他们劳心操神。
虽然不知道分开两年能让感情淡多少,但……能淡多少是多少吧。
陆桓意关了灯,坐在床边,安静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维怪圈。
第26章
陆桓意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问题,但是他控制不住。
母亲便是因为生他难产而死,惹得周围一圈人伤感万分,他总不能再因为自己的死去惹得旁人都……都哭得没个人样。
虽然想想以后的事,他现在也有点儿想哭。
胳膊压在眼睛上好一会儿才把袭来的情绪憋了回去,咬着牙翻身起来,给自己做点儿东西吃。
尹烛一直没有醒。
从睡着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动弹过了,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这次陆桓意没有很没道德的拿着食物去尹烛鼻子底下勾他,更没有闲着没事儿就跑到尹烛耳边去说一句“我出门啦。”去把尹烛逗醒。
他像是回到了刚住进来的那段日子里,当尹烛不存在,自个儿活自个儿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实在睡不着便盯着电视发呆——尹烛睡前的那句话几乎把他打回了谷底。
元旦的时候尹烛还是没有醒。
陆桓意裹好外套围巾口罩帽子后回头看了一眼,尹烛还在床上睡得平平稳稳,没有要醒的迹象。
出了门走出楼道,他又回头看了眼,身后没有人。
只有一片被踩得稀碎的雪。
才是元旦,街上就已经挂满了红彤彤的装饰品,大街小巷放的歌儿也逐渐朝着过年那几首金曲靠拢,整个街道的氛围都在朝着过年靠拢。
陆桓意没有逛多远。
太无聊了。
街上都是人挨着人,男人拉着女人,女人拉着女人,男人拉着男人,人拉着狗,拉什么的都有。
陆桓意拉了拉自己,扭头走了回去。
街道处处都是一成不变的风景,天空也是阴郁的。
冬季的天空没有夏季那么明亮,永远都是灰蒙蒙的,过了正午那一阵儿最亮的时候,天空便再次暗了下来,像是随时都会倒塌下来。
陆桓意有点儿受不了自己这么突如其来的诗兴大发,干脆直接回了小区,几步踏进楼道上楼,关上门,把那些热闹和孤独都隔绝在了门外。
尹烛还在睡,和出门前没什么差别,连手指放在床单上的弧度都没有改变。
不过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眉头紧皱着,嘴唇微张喃喃念着什么。
陆桓意放外套的手猛地顿了一下。
他身上带着师父给的小镜子,卧室里贴了满满一面墙的符,他待在屋子里理应是感受不到任何的妖鬼之气。
但他此时此刻竟然被一股妖气冲撞得差点儿没站住脚。
“尹大爷?”陆桓意把外套一丢,几步走到床边,踩上床戳了戳尹烛的胳膊,“做什么梦了这是?”
尹烛把嘴唇抿紧了,不再喃喃念叨着,过了会儿,睁开了眼睛。
那是双火红色的眼睛,黑色的瞳孔竖成一条,额心也有什么印记若隐若现,空气中莫名多了股威压,搞得陆桓意有点儿翻身下床摸匕首的冲动。
但他还没翻身,尹烛又闭上了眼睛,紧皱的眉毛舒展开,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