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席勒否认自己向外人说过此事,说这应该只是五月的猜测。丽却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如果她确实知道这件事的话,那么她是通过何种途径得知这些事的呢?通过查看席勒过去的日记,她发现,在她告白的时候,席勒的家中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生活着。那就是五月的双胞胎姐姐四月。于是丽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五月,就是过去的四月。
这看上去是极为不可能之事。但是,如果连交换灵魂的事情都可能发生的话,为什么这样的事就不可以发生呢?如果四月通过某种手法进入了深潭,以五月的身份“重生”的话。
“五月和我交换了。就像我和丽之间发生的事情一样。五年前,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为什么?”席勒皱起了眉。
“因为她想救我……是我害死了她!”
四月,也就是后来的五月,终于说起了五年前发生的一切。
她是打算逃出学校的。
所有人都以为,一直很优秀也很听话的四月,绝对不会做出深夜溜出学校的事。官方的解释是,四月这样的好学生,应该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同学,才步入险境导致遇难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她才是一场叛逃行为的主谋。
这无疑是对席勒的背叛,也是对整个索绪尔学院的背叛。
席勒很早就告诉过她,她具有元语者的身份,将来将肩负整个学院。但是她并不孤单,因为她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妹妹。有时候她会悄悄一个人到水潭的边上,看妹妹在水潭之中无忧无虑的游着。虽然姐妹之间隔着卡尔纳普设下的机关,她却觉得她们的心灵相通。那是不需要语言的,最原始的对话。想必在水潭之中,她们也是这样交谈的吧。
她也很想问席勒教授:为什么不把我妹妹也带上岸来呢?如果能够一起作伴有多好。但是,当她被当成“问题班的双胞胎”被讨论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所学院中的规矩:如果出现问题双胞胎的话,只有当双胞胎中的一个发展成熟,另一个才有登岸的可能。这规矩在四月这里比其他人更为绝望。因为元语不能学习,只能领悟。为了促使她尽快领悟,从学会了怎么阅读开始,席勒就给她找了大量的语言类著作来阅读。但是,很多年过去了,虽然四月可以使用一些简单的自用语,但是她还是没有“顿悟”的迹象。她的头发永远是那样乌黑明亮。
而席勒有些着急了。
——会不会因为是双胞胎的缘故,所以,魔力的强度也变弱了呢?
这只是席勒的一句无心之语,却让四月倍受打击。她想:也许妹妹比我优秀得多,更能胜任元语者的职责。为什么被领上岸的人是我呢?若我能够离开这所学校,让老师把妹妹从深潭里领出来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旦开始萌芽,就长得不可收拾。起先,她只是出于想要让妹妹到陆地上来,才想要离开这所学校。渐渐地,“离开学校”取代了最初的愿望,深植在她心中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能离开学校?为什么席勒老师在这所学校中呆了长达五百年之久?她看了席勒的日记——那本来是席勒为了促使她领悟才交给她看的日记,在她看来,却成为了一个元语者被学校束缚了五百年,而不能与爱人在死亡中重逢的悲伤故事。
对,这一切都很奇怪。四月这样想。为什么我和妹妹就必须彼此分离?为什么我们不能离开山谷?为什么龙要袭击我们?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依靠语言才能生存?
对啊。如果不像现在这样依靠着语言,也许我们也能创造出辉煌的文明。谁知道呢?因为根本没有人看过山谷外面的样子,更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人类。
这些想法在四月的心中越长越大。表面上她仍然是和以前一样可爱而愚钝的女孩子,但是在她的内心,“作为元语者为学院奉献一生”的想法已经动摇了。她悄悄在校园的张贴栏上匿名写下了自己的想法,并因此和其他六名学生秘密结社了。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逃离索绪尔学院。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开始行动之前,她又去了一次禁林深潭,和那里的妹妹作了告别。
——对不起,今后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这里看你了。不过,我会找到把大家从学校里解救出来的方法的!在那以前,学校的未来就交托给你了。
结果,命运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走到边境的时候,七人中有人后悔了,想要回到学校去。有的人坚持要一起离开。结果他们就这样在边境争吵起来,四月很想阻止他们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吵架,却是徒劳——激烈的争吵声,很快就惊扰到了逡巡的龙群。几乎还没有反映过来,就有人被咬掉了脑袋。顿时所有人的情绪都失控了。一切就只剩下了逃命,但那也只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四月施展着她生疏的语言能力,想要拼死一搏,但是没用。她被龙角刺进了身体,甩到了空中。
在空中飘浮的时候,在她悔恨自己的无用和弱小,并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完结的时候,她忽然感受到世界一片光明。那是一股无法名状的语言之力,是未经由语词就被施展的力量。她的世界很快降入黑暗。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浸泡在大量透明的温暖液体中,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席勒教授,您真要这样做吗?姐姐已经死了,妹妹的话,还是留在深潭里会比较快乐吧……
她这才恍惚中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而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则是在五年以后再次遭遇了同样的“置换之力”的时候。
——现在是几月?
——呃,五月。
——那她的名字就叫五月吧。
…………
“你为什么要隐瞒?”席勒问道。
“我要怎么告诉你?”少女说,“你一直拿我们当做两个人!”
“我确实是这么以为的。我以为你不知道自己是元语者,在告诉你你的使命的那次,你还哭了。我一直以为那是你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元语者的事。”
“我流泪是因为那时你说‘希望你和你姐姐一样’!”
“……对不起。”
席勒是真心真意在道歉,为她的偏见和疏忽,为没有好好关爱这个学生。
“呐,怎么办呢,补偿我吧。”少女勉强挂起微笑,带着顽皮的表情。
“只要是席勒力所能为之事。”
“嗯……果然我还是想离开这所学校,到外面的世界看看。而你,不可以再寻死了。好好和夏洛特生活下去。”
听见这样的要求,席勒挑了一下眉毛。
少女认真起来:“你再这样下去,西格蒙德老师就要被你耽误一辈子了。”
席勒一脸茫然:“西格蒙德?那是谁。”
少女先是一愣,随后微微笑了:“就是校医啊。他还给你包扎过呢。——看来你真的是老糊涂啦。”
“你姐姐才不会像你这样说话。……啊,抱歉。”
师生之间相视一笑。气氛也终于轻松了起来。
就在她们和解的时候,丽·劳伦斯坐在一边的长椅上,感受着久违的翻动《恒河沙书》的感觉。现在的她,终于可以像以前一样,想翻到哪页,就翻到哪页,可以看完一整本不缺页的漫画,也可以完整的读一首诗。她想起了席勒吟诵的《欢乐之诗》,将它在书中找了出来,字句依然熟悉,意思也可以理解,但她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读出来,感受它的力量——再也不能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原本以为要来的麻烦全都没有来。五月和身边的人相处的不错,大家只觉得她好像变得比前一阵更沉默了一点。那是当然的,因为她还不太适应。她之前在评审中翻供的事情,因为她在战斗中的卓越表现,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
比较麻烦的是丽这边。“又一个在禁林深潭复生的奇迹”——这就是第二天报纸的标题。每天都有很多灵异爱好者要围堵这起事件的当事人,好在莫妮卡做了丽的贴身保镖,勉强换得安宁。但是莫妮卡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儿。她觉得两人都遭逢了极大的变故,那就是同病相怜了,结果就把丽给死死黏住了,又是抱又是亲又是倾吐衷肠,让丽的心情非常复杂。
至于这场无聊换身闹剧的始作俑者安娜,虽说好几次试着想找丽说话,结果因为上述的原因,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索绪尔学院建校两千八百五十三年的最后一天。校园里充满了节日的气氛。而丽的心中有一种预感——她就要和这样的生活说再见了。
既然如此,就更没有不参加跨年庆典的道理了。经过了这么多事,不好好放松一下就要回到那个无聊的港口,确实说不过去呢。这样想着,就带着书和诗绪里,来到了跨年庆典的现场,拿了几杯看上去像果汁的饮料,胡乱兑在一起,端到一旁。谁知跨年庆典不禁酒,那些像果汁的饮料都是有酒精的,诗绪里抱着杯子,只喝了一口就醉倒了。丽只好把诗绪里往书里一塞,又随意翻着书,一边随意看看,一边听学生轮流上台献唱,表白,说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