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仍是脸着地趴在地面,光溜溜的身体就这么被太阳炙晒。季糖摸摸他的身子,果不其然,本应冰冷的皮肤被晒得很热。
再这么下去,裴白舟可能真的会变成裴黑舟。
季糖抬起胳膊,费力地将裴白舟翻过身。
青年英俊的面庞,不知被哪名厉鬼拿来记号笔在上面涂鸦。紧闭的眼眸被画上黑乎乎的黑眼圈,脸颊有三条黑色猫胡须的图案。这看上去并没有削减他的英俊,反而有点反差萌。
季糖轻叹口气。
他用力地将裴白舟搬回棺材,然后捡起地面没有被弄脏的毛巾,继续盖在裴白舟被画花的脸上。他转过身,从卧室里搬过来一张小床单,然后盖在裴白舟只穿了一条裤衩的身体上。
看起来起码不这么惨了。
不过比起给照顾不会动的裴先生,最根本的解决方式是让裴先生醒过来。
季糖从那沓写满“带我出去”血字的纸中,看得出裴先生并不是自愿沉浸在黑暗中。
他为众人努力这么多,最后却在众人之中被砍断头,尸首分离,被封入冷冰冰的棺材中。但灵魂仍是挣扎着想要看这世界一眼,想寻找这世界有没有他想要的美好。
季糖先回到卧室,决定查一查裴先生生前的故事。他在搜索框输入“裴白舟”。果不其然,一条条关于裴白舟的词条出现在他眼前。
裴白舟出生于民国初期,从小在外国长大,家境很好,学历很高,本来要留在外国继续学习,可最后却因为五四运动爆发,毅然选择回国,成为一名作家,用锋利的笔尖去戳醒这个世界。
他回国的时候,很年轻,才十九岁。最后被反动派拉上刑场之时,也仅仅只有二十二岁。
他一生都在为他最爱的世界作斗争,年少时的满腔热血都赋予这个世界。最后却死在他最厌恶的封建刑法中,头颅和身体跌进腐臭的泥里,再也无法站起来。
季糖也从网络中了解到他的身世。
他的父亲很有钱,可母亲只是一名农村妇女。他的母亲,最后的结局是被父亲卖到山村里当冥婚的新娘。被活活埋进棺材里,在无边的恐惧中窒息而死。
想必裴白舟一定很厌恶冥婚之类的封建文化。
可他死后的魂魄还困在冥婚之中,无法脱身而出。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一年又一年地煎熬着,哪怕是最强大的厉鬼,也会因此崩溃。
季糖也想明白,为什么他进入棺材后,裴白舟会用意念帮他打开被封起来的棺材盖子,让他出去。
裴白舟不想季糖来到这种地方。
他生前一定是一个很正直温柔的人,即便经历过无数黑暗,死后心底也尚存一丝柔软的善意。
季糖轻叹口气。
同时,他突然想到什么。
——裴白舟能用厉鬼的意念帮他打开棺材盖子。
这代表裴白舟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只是身体不能动而已。
灵魂仍是能感知到外界。知道有人进入庙宇之中,知道有人躺进他的棺材内。
季糖:“……”
裴白舟也当然能感知到他被连人带棺材地给抬回家、被摔到泥潭里、被扒光衣服……
季糖整个人不知所措起来,脑袋嗡嗡地响。红晕彻底漫上他的脖子与脸颊,连带着耳朵根一起泛红。他瞥一眼院子内的裴白舟。
他觉得该个青年好好道个歉。
虽然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季糖硬着头皮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看关于裴白舟的资料。
裴白舟除了会写批斗社会的文章外,还会写情话。
在那个封建的社会中,很少有人敢于着笔这些儿女情长。
他写出的情话,自然很撩人,像咕嘟咕嘟冒着泡的草莓汁。他的情话被人印成书在市场发售,连他本人也被无数民国少女追捧为民国才子。
很多人都猜测他是否早已有恋人,才能写得出这些充满浪漫感的情话。
但裴白舟却表明他从没谈过恋爱。这些情话,是他要送给他未来的恋人。
每天一句,送到他们白头偕老为止。
季糖看着他写过的情话,即便这没有说明是写给谁的,但他耳朵尖还是会泛起淡淡的红晕。
贺知夜在发布会里对他嘀咕几句,他都会羞得成不样。如果换成裴白舟这种,他恐怕会不好意思到连夜离家。
裴白舟醒来后,应该不会再把情话挂在嘴边。
季糖安慰自己。
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尖,让红晕消退一点。
不过比起这些,季糖觉得自己还是先给只穿着裤衩的裴先生买件衣服。
还要给裴先生道个歉。
而且季糖得去一趟宠物店。
他和傅临山约好过,要是傅临山帮他将裴先生带回家,他就给傅临山买兔子草。
季糖也想不太明白傅临山为什么要吃草。
可能是因为附身之物的影响。
也可能是一些私人小癖好。
季糖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购物。
临走前,他不忘再去看裴先生一眼。
还好,青年并没有再被扒光。而是裹着床单,继续在棺材内躺着。
季糖骑着自己的小电动,前往附近的购物街。
他先去宠物店给傅临山买兔子草。
这家宠物店是专门卖兔子的,里面放有许多笼子,笼子内全是毛茸茸圆滚滚的小兔球。它们见到有陌生人来,一些胆小的兔子缩到角落里,用长耳朵捂住眼睛,发出细细软软的叽叽声。
季糖来到货架前,发现这里不仅仅只有兔子草,还有许多兔子零食。比如萝卜形状的小饼干、奶兔专用牛奶、兔子磨牙石……
季糖每种都拿了几个,揣着满满的商品来到收银台前。
老板似乎第一次见到有人买这么多东西,忍不住问道:“你家里是不是养了很多兔子?”
季糖:“……”
他当然不会说他家里养了鬼。
他硬着头皮道:“嗯,养了一只公兔子。”
“噢,公兔子呀。”老板嘿嘿一笑,将东西打包好递给季糖:“这几天是初春,你得小心点,公兔的繁殖能力很强,小心它给你带来一堆小兔子。”
季糖:“……”
傅临山虽说不是兔子。但附身物件似乎会影响到他本人。
事情应该不会向老板想象中的那样发展吧。
季糖笑了笑:“谢谢提醒。”
“对了——我们店在搞活动,送你一个东西。”
老板从柜台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带有长长兔耳朵的小头箍,戴到头上,毛茸茸的耳朵还会抖动。
季糖愣住,接过那个东西。
兔子头箍……?
他轻笑一声,将头箍放入购物袋中。
“谢谢老板。”
紧接着,季糖又去了附近的男士用品专卖店,买了几套适合裴白舟穿的衣服。
最后,季糖不忘悄悄地买一点小甜品。
他拎着大包小包的回到家。
此时已是傍晚,太阳早已落山,天边泛着昏暗的霞光以及模模糊糊的星点。
他回到裴白舟身边,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
裴白舟脸上的小毛巾,早已被风吹掉,露出青年英俊的面庞。他的五官被霞光笼罩,卷翘的眼睫抹上一层类似蜂蜜浆的金色光芒,双唇紧闭,神情冰冷,整个人显得很安静。
季糖掀起盖住他的被子,费力地将他抬起来。季糖将他靠在棺材边缘,然后帮他套上新买的男士睡衣。
工工整整地穿上衣服的青年,终于不再显得这么可怜。
季糖将毛巾弄湿,小心翼翼地擦掉青年脸上的涂鸦。
他半跪在裴白舟面前,离对方只有一尺距离。他能看见青年浅淡的皮肤纹理、浓密的睫毛,以及脖子上那道深深的砍痕,像一条晦暗的沟壑,映入季糖眼中。
季糖曾听说过人被砍头,并不会立即死亡,因为大脑没有被摧毁。受害者会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季糖查过资料,裴白舟被砍头的那一天,是他自己的生日。
那天并不是狂风暴雨,也没有俗套的大雪纷飞。只是一个普通的夏天,空气很干燥,太阳很晒。他被押在刑场上,冰冷的刀锋落下,他的头颅应声而落。
他用笔锋告诉人们无数次一定要站起来。可到最后,他连自己都没能再站起来。
季糖帮青年擦完脸了。
他挽起袖子,重新将青年放回棺材中。
沾满灰尘的棺材被季糖重新清理过了,棺材板被重新擦过,就连棺材内部也被垫上软绵绵的垫子,不再显得这么冰冷。青年躺在里面,或许不会再这么难受。
季糖没有离开他,而是坐在小板凳上,拆开甜品慢慢吃。
冬天明明早已过去,今天的天气却意外地寒冷。季糖的热奶茶拿出来不过一会,便被冷风嗦嗦地吹凉。和刚从冰箱内拿出来没有什么区别。
季糖只能硬着头皮将冷冰冰的奶茶啜完。
冷风吹得他忍不住打起喷嚏。他本想回屋,却突然还要给裴先生道歉。
季糖无奈地扬起唇角。
他放下奶茶,小心翼翼地躺入棺材内。
外面很冷,可棺材却被棉被捂得很温暖,像一张温暖的小床。季糖旁边的青年还沾有夕阳带来的余温,并不会显得太过冰冷。季糖忍不住往他怀里靠了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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