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页加载几秒钟,词条便呈现出来。
他第一眼便看到最顶端的个人百科,他连忙点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老人的照片。老人坐在摇椅上,一脸慈祥。
还好,没有死在战争中。
词条显示了老人的出生日期,但没有死亡日期。这表明着他还在世。
还在的。
季糖心脏猛地一跳,随即涌上狂喜。他忍住想要给傅临山报喜的冲动,而是想给对方准备一个惊喜。
他继续浏览网页,想看看对方现在在哪里。
他看见一家养老院网站公布出来的老年活动获奖名单中,有傅建国这个人。
这家养老院是军事机关养老院,专门照料无儿无女的抗战老兵。
就是这里没错了。
季糖连忙将地址记下来,这家养老院离季糖的城市并不远,坐高铁十几分钟便到了。
他转过头,望着靠在角落,抱着双臂,阖目眼神的冰冷男人,扬起唇角。
——
次日。
季糖便准备动身前往养老院。可在走之前,他瞥一眼围在自己脚边的厉鬼物件们,以及喵喵叫要吃的果果,不禁皱起眉。
他想了想,也不好将这些厉鬼们冷落在家。无奈之下,他拿起特地换成最大款的背包,将物件们装进背包里。
至于不想出门的果果,便交给鬼导演照顾。
同时,他为了方便,给傅临山找了一个可以附身的物件。
他本想找那张小奖状,可傅临山已经很主动地将小奖状高高地贴在客厅墙壁,似乎在宣扬季糖给予自己的荣誉感。
毕竟表彰证书上特地用金色大字写了。
——傅临山是英雄,傅临山最帅,傅临山最厉害。
还好,厉鬼们没有抬头乱看的习惯,奖状暂时没被发现。
季糖最终找到傅临山送他的那只小兔子布偶。
小兔子布偶破损的地方,被季糖缝补得很漂亮,绒毛白白净净的,沾染着淡淡的奶香。
傅临山钻进里面。小兔子一下便有了灵魂,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软糯糯的布爪子揉揉耳朵,揉揉短尾巴,最后冷冰冰地站直,毛茸茸的脸摆出一张和傅临山一模一样的冰块表情。
同时,它也不小心发出属于兔子的叫声。
“叽。”
它可能想说“这附身物件不错。”
季糖:“……”
他把小兔子布偶放到肩头,背着大背包去坐高铁。
——
高铁很顺利就抵达养老院所在的城市。
这座城市很小,发展程度不高,养老院则在郊区,算是国内比较清静的地方。
季糖下地铁后,打车去往那座养老院。
小兔子布偶从季糖的肩头,跑到季糖口袋里,只有一对毛茸茸的兔耳朵搭在口袋边缘。它察觉到季糖又转移了交通工具,用爪子扒搭出来,钻出毛茸茸的小脑袋,用豆豆眼望着季糖。
季糖将小兔子布偶抱起来,然后举高高,举过自己的头顶,一边轻笑道:“傅医生,待会给你一个惊喜。”
傅临山并不知道季糖要带自己去看亲人,只以为季糖要去哪里玩。它扭过脑袋,做出冷冰冰的表情,表明自己并不对少年的话感兴趣。
季糖戳戳小兔子的小肚子,小兔子被戳痒,一边叽叽叫,一边蜷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对兔耳朵。
傅临山可能认为现在的自己看起来依旧很凶。
季糖不再逗小兔子,将它放在肩头上。它为了不掉下来,用一只小爪子紧紧揪住季糖的一缕发丝。
出租车停到一座老式古宅门口。
古香古色的老式古宅被打扫得很干净,门口种了两棵柳树,柳树底下则是一些供老人玩乐的象棋桌。大门紧紧闭着,挂着一个大铜锁。
季糖背着背包,抱着带来的礼物,下车去敲门。
不过一会,一名穿着围裙的护工便过来开门,她见到季糖的模样,便知道是要来找人的:“找谁呀?”
季糖:“傅建国。”
护工恍然大悟:“是他呀——”
季糖本以为护工还会再过问几句,没想到护工连忙请季糖进来,惊喜道:“您是傅建国的朋友吗?他三十年前入住这里,至今没一个人来看他。”
季糖:“没有一个人看他?”
护工:“嗯,他无儿无女,家人在战争中全去世了。”
季糖心一沉。
护工皱起眉,轻叹口气。
“而且,他快不行了。”
季糖沉默,没说话。任由护工将自己带到老人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间打扫得很干净的房间,木门挂着“傅建国”的名牌,门前种有几盆带有香气的盆栽。
季糖站在门口,把带过来的礼品捧在怀里,然后把小兔子从肩膀上放下,他笑眯眯道:“傅医生,我带您来看您弟弟了。他如我所说的一样,没有走。这个世界,还有人记得您。”
巴掌大的小兔子站在地面,抬头仰望着季糖,没有说话。
季糖莫名觉得它那颗透明的黑色豆豆眼像泛着水光。
季糖再往前一步,迎面撞到男人宽厚的怀里。
男人的表情没有过多的变化,他帮季糖打开门:“进去看看。”
门内的装饰很简单,无非是一张床和一张放杂物的桌子,以及一个半人高的衣柜。
一名老人坐在面向阳台的摇椅上,双目微闭地在养神,摇椅随着他的摆动发出咯吱的响声。
护工走进来,她怕老人听不见,特地走到门口大声道:“建国,有人来看你了!”
老人有点耳背,仍是没有听见,继续在摇椅。直到季糖走进去,轻轻用手拍拍老人的肩膀。
老人慢悠悠地转过头,眯起朦胧的眼,慢吞吞道:“有人来看我啦?”他的声音像枯老的树枝,听起来格外干哑,但也充满着亲切感。
“嗯。”季糖笑眯眯道,一边把带来的礼物放到旁边的桌面,一边介绍起自己:“我有一位老朋友知道您,但他行动不便,所以想托我来看看您。我叫季糖,我敬佩您很久了。”
老人听罢季糖的话,张开嘴笑了,嘴巴没有留下一颗牙齿。
季糖也这才注意到。
老人没有腿,两只裤管空荡荡。
老人点点头,鱼尾纹笑得舒展而开:“终于有人来我啦……大家都有人来看,就是没人来看我哦……都因为我没有家人……”
季糖:“以后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看你的,还会带我的朋友来,绝对不会让你孤单。”
老人浑浊的眼闪过几丝清明,他摇摇头,摇着蒲扇:“不行咯,不行咯。我时日不长了。”
“不会的。”
老人摇摇头:“是真的不行呀。人啊,就像门外败落的柳树叶,时间到了,就会自动落下来。”
“您别乱说啊。”
老人因为季糖的倔强笑了,他望向窗外的柳树,像穿过漫长黑暗的时光,看向某个人:“这几天,我总会梦见我哥来养老院看我。他想要带我走了,我的时间到了。”
人每到临死前,总会有一些预兆。
况且他已接近一百岁高龄,想必时日早已不多。
季糖没再说话,而是绕开这个不好的话题,问道:“您的哥哥?”
老人自动接起季糖的话,笑道:“嗯,我有一个哥哥,叫作傅临山。”
旁边的傅临山紧紧地盯着老人,眸色暗沉,说不出任何话。
“我给你看一个东西噢。你等等。”
老人说罢,伸手在口袋摸出一张老旧的信封,他从信封中掏出一张照片。
“这是我哥的照片。怎么样,帅吧?”
太久没人和他说过话了,以至于他现在像打开话匣子一般。
季糖拿起照片。
这是傅临山的军装照。
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军装,军装没有任何皱褶,紧紧地贴住身躯。他五官冰冷而英俊,蕴含着爆发力的手臂拿着一把枪,被帽檐遮住一点的眼睛,正紧紧盯着镜头。像一头凶猛的雄鹰。
季糖回答老人:“嗯,很帅。”
老人眯起眼笑了。他放下蒲扇,满是疤痕的手敲打起椅子扶手,苍老的声音再次悠悠地响起。
“我们刚出征的时候,他是军医院的教授,我是一名老师。我们那时候也很年轻,很臭美。”
“穿上军装的第一天。我们在比赛帅,嗯,就是比谁更帅。”
“我说我最帅了,整个部队最帅的仔就是我。他说他最帅,一直在我耳边念叨,我就这么地跟他吵。吵到我们跨鸭绿江去往朝国。”
“然后我们再也没见过对方,这件事不了而之。”
老人拿起照片,放在阳光下,细细地揣摩一遍。
如果仔细看,能看得出照片中的男人是带有微笑的。
男人冷冰冰的,但一旦笑起来,像春风融合寒冬,比任何事物都有美好。
老人继续道:
“但到现在,我似乎想出我们当中谁最帅。”
“我哥最帅了。”
“他和那些年纪轻轻就死去的士兵一样,永远永远都会这样帅下去。”
“而我已经老了,所以我输啦。”
傅临山望着老人笑眯眯的苍老面庞,溃不成军的感情再也压抑不住,靠着墙角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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